作者: 羅伯特•金
譯者:巴林的斷杖
第1章 角鬥士
一切已淪為如此。約格莫夫寶座之下,並排跪著兩人。
這當然不是兩個凡人:一個是神的化身,金黃的長發披散在地上,動力石的雙眼蒙上深深的陰影。旅法師克撒,第一個打開通向非瑞克西亞大門的人,多明納里亞第
一個保衛者,精細計算了這場最終決戰的每一分鐘的人,千年的歲月中一直為今天的會面準備良久的人——卻無法想到如今他會心甘情願地躬身跪拜,卑微地向它效
忠。
在他一側的那個人,雖然他同樣承擔著拯救世界的責任,可他的年齡甚至不及克撒的百分之一,黑色的長發中毫無灰白的顏色,高聳的額頭上也沒有憂勞的皺紋。克撒不智地開始了這場戰爭,傑拉爾德則不情願地承擔了結束它的重任。數世代的人種改良把膽量、計謀、智慧、堅韌和勇猛灌輸到了一個人之中——傑拉爾德•卡帕
軒。集這些品質於一身,他理應戰勝這些侵略者,但是,他卻在這裡向約格莫夫宣誓效忠。
約格莫夫在這裡,它的意志塑成了兩人膝下的高台,比岩石更冰冷,更鋒利,更無情,它吮吸著兩人的每一次呼吸,享受著從他們張開的汗津津的手掌中傳來的敬
畏。兩人面前是約格莫夫的更多化身:棒、斧、劍、錘、鞭、連枷,烙鐵以及每一件死亡之主能夠想像的到的武器。這些武器由它鑄造,此刻無不閃耀著渴求的光
芒。它無處不在-從兩人腳下的高台,身前滿眼的兵器,競技場無盡的黑沙到無極天穹之上,所有這一切,都不過是這位近乎於神的死亡之主的一個夢境。
只有一樣是真實的。
傑拉爾德舉頭仰望,死死盯著那高台。
一個身影獨自站在那裡。哈娜,金色的頭髮,湛藍的眼睛,如絲綢般滑潤的皮膚,似玫瑰嬌豔的雙唇——只有她是真實的,只有她是傑拉爾德的全部。他可以不在乎多明納里亞的命運,不憐惜自己的生命,只要,只要能拯救她,即便是以他的靈魂受詛咒為代價。這就是他屈膝的全部原因。
但什麼令克撒的雙膝跪倒?當然不會是愛情,那是什麼——除了不朽的神——會贏得克撒的效忠?除了約格莫夫還會有誰?
忽然,在哈娜身邊黑暗的通道里,湧出了大片非瑞克西亞人。
先是象骷髏般高瘦的黑袍生物,如同系線的傀儡,僵硬地飄來;再是龐大的巨型生物,多褶的臉上數不清的眼睛時斷時續地掃視著周圍,巨爪狀的四肢一步一頓走下
台階;還有放大的蜘蛛一樣的臃腫的怪獸;還有更多:山羊頭的武士和蟬一樣的怪物,半機械半人和喋喋不休的小惡魔,渾身尖刺的怪物,眼嵌瑪瑙的天使,滿唇鮮
血的惡魔,吸血鬼,骨龍——所有的非瑞克西亞人。
除了六重天,還有什麼地方比這裡更褻瀆?這些是他最惡毒,最嗜殺和滿懷恨意的爪牙,或漂浮或滑行,搶佔競技場的每一個角落。嘶嘶聲,尖叫,低吼,嗚咽頓時充滿了方才寂靜無比的競技場;腐爛,衰敗,鮮血,爍油的氣味馬上在四處瀰漫。
但在這一片混亂之中,沒有一個怪獸敢碰一下哈娜,她走在它們中間,高貴而不可侵犯,步上競技場最高的露台。
一頭遠比旅法師剎特以及太初龍克羅希斯龐大的黑龍盤踞在看台上,伴隨著每一次腐臭的呼吸,頭部的皮瘤隨之伸展,它的鱗片怒張,巨爪有一人大小,緊攥著看台的邊緣,深深陷入石裡,身後寬大的翅膀象袍子一樣疊在身後。
克撒抬頭望去,驚異中,雙唇囁嚅出一個名字,約格莫夫。
哈娜走上看台,站在黑龍投下的烏黑陰影之中,把手放在龍的前爪上。
傑拉爾德驚呆了,「她去碰那條龍,去碰約格莫夫!」
「不僅僅那條龍是約格莫夫,」克撒指向看台上居心叵測的觀眾們,「它們都是。」
傑拉爾德明白了,來的這些怪物不是神的僕人,而是神的化身,它用自己的化身填滿整個競技場,透過它們的眼欣賞,透過它們的耳聆聽,透過它們的身體感受。雖有成千上萬的觀眾,但事實上,這仍舊是一場為約格莫夫本人的私人演出。
觀眾們安靜下來。每一雙眼睛都注視著中間的兩個人,壓得兩人不敢抬頭半分。他們曾是向約格莫夫鞠躬,但如今他們卻不得不伏面臥倒。約格莫夫僅憑注視就足以碾碎他們,但它沒有,它要的是他們的崇拜,而非屍身。
從無數齒縫舌間匯成了一個聲音,約格莫夫的聲音:「最終,一切至此。」
「是的,我主約格莫夫,」克撒恭敬地說,「最終。」
「那是注定的,」那千百個聲音繼續說,「一切生命終將臣服於我們,不從者惟有死路一途。即便是你,我最大的敵人,也要跪拜在我們面前——因而得以苟活。」
「讚美你,我主約格莫夫。」克撒回答道。
傑拉爾德靜靜地跪在這神的面前。
「但是你二人不會一同活下去。只有一人將把多明納里亞呈獻給我們,只有一人。而另一個人,得到的只有死亡。」
兩人抬起頭來,注視著最高的露台。
傑拉爾德的眼中映出的是哈娜的身影。
克撒的雙眼——奇異的寶石切面裡,反射出的只有面前黑龍巨大黝黑的身影。
兩人什麼話都沒說,但是他們的臉上問的是同一個問題:是不是我,主人?是不是我將追隨你左右?失敗的會是我還是他?
「我們不會決定誰生誰死,從爭鬥中,我們勝出;從殺戮中,我們存活;從完化中,我們進化。我們的屠殺橫掃無數的國家和位面,堆積他們的屍體以供我們超越凡俗,讓我們成為如今的存在。
「如果你們也想如此,就必須同樣戰鬥。你們已經走了這麼遠,你們埋葬了自己的親人和朋友,無可計數的親人和朋友——踩在他們堆積如山的屍體上來到我面前。除此以外,你們又怎能來到我面前,向我效忠呢?但是想要成為我們的一員,還需要再一次戰鬥,再一次埋葬一個朋友。
「你,旅法師克撒,還有你,傑拉爾德•卡帕軒,你們的戰鬥將至死方休。我們是死亡之主。我們將納勝者為僕。失敗的靈魂則會永遠淪為我們的玩物。」
克撒嚴肅地盯著露台,眼中閃爍著思考的光芒。「偉大的主,寬恕我的臆測,但是摧毀我身旁的這個傑作實在是個損失。我花費了八百年的時光方把他孕育成人。比起摧毀他,不如將他作為我的貢品呈獻給您,還有我的泰坦引擎——」
傑拉爾德打斷了他的話,「我得說殺死這個老古董正是我的恥辱。多少人都會為殺掉他而不惜一切代價。」
克撒哼了一聲。「你不過是個凡人,怎能幻想擊敗一名旅法師?」
傑拉爾德還沒回話,那千百人的和聲就已經響起:「這裡不是,克撒,在這裡你什麼也不是。我們已經剝奪了你的每一樣武器,每一個法術,每一項免疫。這裡,你
們都是一樣的角鬥士。不要過早下定論。傑拉爾德,青春賦予你力量;克撒,時光賦予你智慧。你們的肉體和頭腦就是你們所有的武器。此外的武器已經展現在你們
面前。」
角鬥士,的確,他們把目光轉向身前的武器,能量的微光圍繞著每一把武器的鋒刃和尖刺。
「每一把都稱的上是致命的利器,每一把都經過魔法的加強,不光啜飲血肉,還能吞噬靈魂。完美的構思,完美的設計,完美的平衡,它將是你們用過的最強大的武
器。向它們學習,在你們彼此間實踐,用利落而致命的一擊解決你的對手。我們判斷的只有生死,但只有純正而合格的勝利才會得到承認。
傑拉爾德抬起一條腿,單膝跪著,閃閃的目光投向約格莫夫和哈娜。「我願意和克撒戰鬥。他令我從不幸中降生,來此處跪拜。不為任何獎賞我也願意去殺死他;服侍在你的身旁,我主約格莫夫,即是我最大的獎賞。但是,如果對勝者再加恩賜,敗者再加詛咒豈不是更有趣味?」
面目獰猙的怪獸們聽到,從毒牙和口器中吐出它們的回答:「我們會這樣做。滿足勝者最熱切的渴望,折磨敗者最可悲的靈魂。不過先讓你的對手將先說出他的願望。說出來吧,所謂的旅法師克撒。
雖然傑拉爾德已是單膝,克撒卻一動也沒動,垂頭盯著地面。他低語著,但是他膝下的土地依然是約格莫夫,它聽到了他的聲音,傳遍了整個競技場。
「偉大的主,我只要向你學習。弄懂你所有創造的,你如何做到的,探索我在此處目睹的奇景,探索你的世界。我要瞭解你如何賦予鋼鐵生命,又如何將生命植入鋼鐵,不僅僅是要瞭解如何創造,還要知道怎樣完化。我要崇拜你,並在崇拜中瞭解你。」
先是寂靜,然後是和聲的回應,「如果你贏得了決鬥,那將是你所得,克撒。」然後所有的眼睛又轉向傑拉爾德。「你呢,傑拉爾德•卡帕軒,你乞求什麼樣的賞賜?」
傑拉爾德挺身站了起來,和臣服在地的克撒兩相對比,顯得奇異至極。但他眼裡的那光芒讓約格莫夫沒有把他擊倒在地。
「我只要哈娜。讓她起死回生。但不是象撒琳妮亞那樣受你操縱。我要她自由,活生生地回到多明納里亞。我要你賜予她護符,讓任何非瑞克西亞人都不敢傷害她。我,只為她而戰。」
看台上一陣興奮。露台上的哈娜坐在了黑龍身邊,她的手仍沒有離開龍的巨爪。
「為一個女人,你置整個世界於不顧?」
傑拉爾德深吸一口氣,「她就是我的整個世界。」
無數的腦袋搖動,「巨大的弱點。傑拉爾德,如此自大而柔弱——這個充滿刀劍利刃世界的巨大的弱點。我們會滿足你的願望,只要你能勝出。」空氣驟然緊張。「現在,旅法師克撒和傑拉爾德•卡帕軒,拿起你們的武器開始你們的戰鬥吧。」
賓納里亞的武技大師對戟,叉,鋤,匕首連看都不看一眼。他需要一把劍——不是難用的重劍,也不是無力的細劍,而是一把可靠的彎刀,航行於空中的船員的武
器。他走過去彎腰撿它,剛碰到劍柄,那劍就像有生命一樣地跳到了他的手中。能量刺入他體內,穿過關節,穿過血脈。這劍的魔法力量流遍了傑拉爾德的全身,在
他心裡繫上了一個結。這劍教給了傑拉爾德許多。他做了一個水平突刺,那劍嗡嗡應和著,急不可耐地渴望著旅法師的鮮血。
克撒站在那裡,耐心地打量著一件又一件武器。像一個神器師在考慮怎樣用錘子和棍棒來制伏一個失靈的神器。他滿腦子思索著輕重比率,武器張力,力矩角度,計算扭矩。他不想殺死傑拉爾德,而是只想解除他的武器,就像神器師處理淘氣的神器。
克撒的行為激怒了傑拉爾德,使他心中的那個結扭得更緊了,從每一塊肌肉擠出他的憤怒與憎恨。讓克撒沉思去吧,浪費他無權享有的時間,傑拉爾德將給他這個教訓。他大步跨過高台,向克撒奔去。
眼中一閃,克撒彎下腰選了一把簡簡單單的長矛。那應是把防禦性的武器,他意在阻擋對方,因為這武器一旦近身就毫無作用。但是那黑魔法力仍然沿矛桿而上,告之克撒一切自身的秘密。這力量滲入克撒的血肉,將指導他的血鬥。
傑拉爾德咬著牙沖上前去,彎刀在他頭頂揮舞,閃電般化做一記重擊落下。
克撒刺出長矛以反擊,鈍鋼的矛柄將鋒刃格開,彎刀沿矛桿一路滑下,卻沒有被震開。克撒雙手執矛,象槓桿一樣把矛向傑拉爾德的面部戳去。
傑拉爾德試圖閃過這一擊,但是矛尖劃破了他的下顎,留下一道深長的切口。鮮血從中湧出,線一樣穿過空氣落到地上,即刻被飢渴的黑色的地面貪婪地吸收。
看台上,非瑞克西亞人鋸齒狀的腦袋對著天空,用分泌黏液的嗓子宣洩它們的狂喜。黑龍也愉悅地攥著圍欄。只有哈娜沉默著,不置可否。
傑拉爾德退後幾步集中精神,用空著的手抹了一下溫熱的鮮血。第一滴血屬於克撒了。這個老傢伙畢竟還是有力量,但是他傑拉爾德才是放出最後一滴血的勝者。
他再度舉劍過頂然後縱劈。克撒的矛同樣衝著他的臉戳來。這回傑拉爾德旋到一邊,用沾著自己的血的那隻手抓住了長矛的末端把它拉向自己,伸出另一隻手中的彎
刀。克撒要麼撞上等待他的彎刀,要麼鬆手放棄他的武器。克撒選擇了後者,但還是慢了一步,傑拉爾德用長矛的鈍端刺中了他的咽喉,把他擊倒在那些武器上面。
轉了轉克撒的長矛,傑拉爾德指向克撒。「無數人曾命喪你手,今天你面對自己的死亡又是怎樣的一番滋味?」
克撒以與他年齡不相稱的速度跳起來,攥著一把釘頭錘橫在身前,動力石的雙眼中滿是光芒。
「我一向面對著自己的毀滅,傑拉爾德,我製造神器企圖驅趕它,但它的倒影閃現在每片板甲之上;我創立學院以打破時間的束縛,埋葬的卻是我自己的學生;我設計了你,如今又帶著死神的面容站立在我的面前。」
克撒的釘頭錘揮動,擊開傑拉爾德的彎刀。
「即便如此,你也不會是我的死神,傑拉爾德,約格莫夫才是,他是我的死神,你的死神,也是一切生命的死神。我已經接受了現實,你也必須一樣,約格莫夫絕不會把哈娜還給你,它主宰的不過是所有人的死亡。」
觀眾們為克撒歡呼,約格莫夫喜歡克撒的這番演講。
傑拉爾德卻不為所動,「無論是這件事還是任何其他的事,你都是錯的,克撒,我將贏回哈娜,並帶她離開。為此,我先要殺死你。」他沖上前去,彎刀砍向克撒的脖頸,一心要放盡克撒的鮮血。
兩件武器同時擊中了目標,矛尖劃破了傑拉爾德的臉,彎刀砍到了克撒的耳朵。兩人僵持著,仇恨地瞪視著對方。
瞪視著死神血淋淋的面容……
第2章 索藍之書的秘密
「我知道該做什麼。」銀魔像卡恩說道。
「我知道怎麼拯救這個世界。」
渾身是汗的西賽詫異地看著他,不禁張大了嘴巴。她又看了一眼四周,漫山遍野的怪物正向這邊湧來,黑色的影子密密麻麻。
「你知道怎樣拯救這個世界?真是諷刺,我們甚至連自己都救不了!」
西賽大步走向一台光炮,壓了一下踏板,沒有任何反應,她向炮管上吐了一口口水,卻只看到它粘在那裡,而不是嘶嘶作響地瞬間蒸發掉。
「我們還有沒有炮了?」她問道。
從其他的炮位處傳來了回應。
「沒有。」
「這裡也不行。」
「什麼反應也沒有。」
「該死,」西賽咒罵著,試摳了一下扳機,希望光炮裡還會剩點能量,但只有一股煙霧從裡面冒出來,「什麼都沒有了。」
「還有的。」卡恩說,他一直跟在西賽後面。卡恩拿出索藍之書:「我們還有拯救世界的東西。」
「我們還有的是事情要做!」西賽不耐煩地回答,衝著遠處湧來的敵人做了個手勢。她拔出彎刀,「但值得高興的是,你不再是一個和平主義者了。」
卡恩搖了搖頭,金屬的臉上流露出些許的光芒,似乎是在微笑。「我們不必擔心它們,那是其他人的事情。」他指了指手中的索藍之書,「這才是我們的工作。
「不,是這些!」西賽堅持己見,又對著遠處正在逼近的敵人揮了一下她的彎刀,卻一下子被她目睹的變化驚呆了。
從斜坡上衝下來的並不僅僅是非瑞克西亞人。長著雙角的牛頭人和頭上同樣長角的怪獸們纏鬥在一起,這些來自圖倫的勇士們,憤怒地向非瑞克西亞人傾洩他們的報
復,肢解著它們機械的身體,砍下它們鱗片和骨頭。其他的多明納里亞聯軍也來增援了,那是陶拉里亞的仿索藍軍隊,藍色的皮膚,銀白的頭髮,猶如從天而降的神
兵。雖然這些冷血的殺手們不像牛頭人那樣狂暴地血拼,但是他們同樣致命,戰斧砍下非瑞克西亞人多刺的頭顱,短劍削斷它們的手掌。激戰中,牛頭人狂暴戰吼,
仿索藍人齊頌戰歌,和潮水般湧來的非瑞克西亞人抗衡。
「他們會頂住。」卡恩說。
西賽則搖了搖頭,「但不會太久。」
非瑞克西亞巨罡獸嘶吼著衝下斜坡,大地為之震顫不已,它們衝入牛頭人和仿索藍人之中,撕裂他們的身體,踐踏他們的血肉。
「足夠了。」隨著援軍的到來,卡恩糾正道。
亞維馬雅卡甫加入了戰鬥,他們由岩石鑄成,由火焰鍛造,並且熱衷於品嘗非瑞克西亞生物。最小的卡甫都能一口吞下一隻血畜;而最大的六足卡甫甚至能吞下一個排的非瑞克西亞人。整個戰場一下子又成了卡甫的一次聚餐。
「也許你還需要再確定一下。」卡恩平靜地說,「接著看。」
他手臂所指之處,是一支身形巨大足以遮擋陽光的軍隊。從森林之中,步出了馬尼古斯樹妖,他們有山那麼高,有城鎮那麼大,這些有生命的樹無疑是多明納里亞所向無敵的保護者。每走一步,他們的根都深深地紮在土地中,幾分鐘之內,晴空號就被嚴嚴實實地被保護起來了。
西賽驚異地問卡恩:「你怎麼會知道?」
「晴空號。」他簡短地答道,「她召喚了樹妖們。」
西賽搖頭,「不,我是指所有這些,你怎麼知道他們會來保護我們?」
他看上去像是在聳肩,對他沉重的雙肩來說可算是個相當滑稽的動作。「我一下子就瞭解了很多,過來,我會向你解釋的。」隨說著,他轉身向船尾西賽的書房走去。
西賽跟了上去,心不在焉地向坦格爾斯招了招手,「你最好過來聽聽。」
蹲在絞盤旁邊的牛頭人抬頭向上看了看,著陸時的撞擊損壞了這裡,他正在修補它。此時的坦格爾斯樣子十分狼狽,白色和棕色相間的皮毛上都是燒傷的痕跡,汗珠從他扭曲的牛角旁滾落。聽到召喚,坦格爾斯點了點頭,向西賽身後望瞭望。
「來吧,穆塔尼。」他低沉的聲音像是對甲板上的一個破洞說的。「卡恩似乎發現了什麼東西。」
另一個形體從斷裂的木板和焦黑的殘燼中形成,他用晴空號活的船身構成自己的身體,碎木的軀幹,麻繩的關節和節孔的雙眼,穆塔尼高大的身形令魁梧的牛頭人也相形見絀。
「我希望能看到奇蹟。」穆塔尼說,「雖然我自己也算個活的奇蹟了。」
坦格爾斯以他一貫的保留態度,只是點了點頭,兩人跟上了西賽。
穿過中艙時,西賽在歐琳身旁並肩蹲了下來。這位醫療員正跪著照料一個手臂骨折的人,她已經固定了那人受傷的胳膊,打上了最後一個繩結。西賽把手輕輕放在她的肩上。
歐琳抬起目光,揶揄地笑了笑,她的眼睛像她烏黑的發間綴著的錢幣一樣閃閃發光。「他是最後一個重傷的船員了,許多人不過是擦傷而已。」
西賽仔細地觀察了一下那人的傷勢,問到:「手臂怎樣了?伊恩撒?」
「還好,船長。」他回答說,又抬了抬用夾板固定的手,「我正在想把這玩意削尖當個爪子來對付非瑞克西亞人。」
西賽笑出聲來,「好樣的!」然後她轉向歐琳。「你得和我們去趟書房。」
歐琳點點頭,向著西賽身後坦格爾斯和穆塔尼看去。「你燒傷了!」她叫道。
「一會再說好了。」坦格爾斯揮了揮手,示意歐琳不要著急。「還有更重要的。」
歐琳的臉上又露出了船員們熟知的憂慮的表情。他們幾個人是晴空號上僅剩的指揮官們了——傑拉爾德失蹤了,天知道他會在哪裡,斯奎和他在一起;哈娜,米麗,
洛菲羅斯死了;寇維克斯和塞琳妮雅投身邪惡;誰又會知道爾泰和塔卡拉的下落呢?只剩下他們五個人了,兩個女子,一個牛頭人,一個森林精魂,還有卡恩,在書
房等著他們的卡恩。
「走吧。」西賽低語,將這三人帶到書房。這是個精美的房間,每一面牆壁都是由舷緣匯合而成,木材閃動著生命的光芒。提燈照亮了此間的內部,帶有厚墊子的扶
手椅擺放在花紋繁複的地毯上。書架上的書都被牢牢固定在上面,以防止它們散落。在一張靠牆的桌子上放著索藍之書。
卡恩站在書桌旁,舉起他沉重的手臂,說:「夥伴們,讓你們自己舒服一些。西賽和歐琳坐在了椅子上,坦格爾斯則只是交叉起雙臂站在那裡,穆塔尼把自己融回船體中,留下牆邊一堆整齊的碎木。
嚴肅的銀魔像用一種低沉的聲音開口了:「我是在絕望之中發現的這個秘密。」他一手拿起索藍之書,把它舉到了空中,「這本書,作為傑拉爾德遠古遺產之一,是
我們瞭解晴空號的唯一來源,但是這本該死的書寫得實在是太簡略了……」話說到這裡,他似乎是臉紅了一下,「請原諒我的粗魯。」
嘴角一挑,西賽回以一笑,「我們都是水手,別介意,說下去。」
「我一向都是很耐心,一點一點地試著弄明白,梳理出提示細小改進和維修的隻言片語。但是這一次,引擎幾乎是完全損壞了。」
西賽克制住自己的感情,竭力使自己只向前看去,只有抿著的嘴唇和緊咬的牙關透露出內心的巨大的痛苦。
「我再次打開書,看著同樣不明意義的插圖,同樣晦澀的解釋,不禁一把把書扔了出去——」
「什麼?」西賽質問道。
「它落到地上時,是展開的……我是指,另一種方式。」這番讓人費解的解釋已經足以震驚每個人了,卡恩一一回視他們探詢的目光,走到他們面前,把書再次打開。「看到了麼?你們還記不記得這些圖和文字麼?」
西賽花過大量時間鑽研這本書,她迅速地一行行瀏覽下去,答道:「當然,還是和原來一樣無法理解。」
卡恩點了點頭,開始一頁頁地翻下去。此時的他,就像是在表演變戲法的演員一樣。他把書從正中打開,整平兩邊,然後把書的一側固定住,轉過來再次打開,索藍之書一下子就有了原來兩倍之大,一頁頁間,原先的圖文都被包含到更長的段落和更大的插圖之中。
「這些書頁不是孤立的。」卡恩緩緩面向目瞪口呆的夥伴們,「它們全都連在一根軸上,展開或是收攏,就能告訴我們過去發生的事情,閱讀下去,我還能預知將來。
這些大大超出可西賽的理解能力,她身體前傾,把手放在新的書頁上,撫摩著上面的字句。眼睛掃過一幅幅圖像,她看到一個人,不,是一個神,被思考的雲霧籠罩
著。眉宇緊鎖,長發飄動,面容被陰影覆蓋,只有一雙眼睛放射出奇異的光芒,整個構圖十分雜亂,佈滿渾濁的黑色紋路,只有一束光,從那人皺著的眉頭旋轉射
出,形成了另一個人的形象,一個用純粹的意識創造出來的人,他就是希望,他就是救世主。
「這根本不是技術手冊!」西賽驚呼,「這是一幅畫!」
「這部分的確是如此。」卡恩贊同道,「但這僅僅是一幅表現這場大戰的無盡而又變化無常的巨畫的一個角落而已。何況每幅圖旁,還有上千的文字註釋。索藍之書就像是一部交響樂,一幅由幻象,神諭與美構成的鑲嵌畫。」
「那你怎麼這麼快就解讀出了這麼多信息。」西賽問。
銀魔像彷彿是在嘆息,我早已對每一頁爛熟於心,此刻只不過是把它們重新組合起來而已。它們和我的記憶完全吻合,我重獲了先前千年的記憶。我試著從這個銀色
的軀殼中掙脫出來。當我在喀洛斯殺非瑞克西亞人時,我就記起來從前也下過殺手。這就像大壩上的一處小裂縫,起初是涓涓細流,然後是千年記憶的潮水。我已經
完全恢復了記憶,而且不僅僅是記憶。
「我在上面讀到的。」他拂過書頁,「我早已在這裡目睹。」他又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西賽仍舊盯著畫面上那個神的意識孕育出來的孩子,問:「那這幅畫究竟是什麼意思?」
「他就是傑拉爾德,從旅法師克撒的意識中誕生。為培育這個完美的生命來繼承他們的機械和遠古遺產,克撒花費了幾個世紀的時間。他設計生產了仿索藍人,但他
們太依賴命令行事。然後他把方向轉移到人類身上來,創造了寇維克斯,還有你,西賽。」卡恩的手指輕輕地拂過西賽的下頜,輕柔而熟悉,西賽不由得別過臉去。
「在你們身上,他幾乎達成完美,但也許太近了——你們的純淨的靈魂極易受到邪惡的侵染,於是他孕育了一個堅強,務實,又有些易怒的人——傑拉爾德。他就是
旅法師克撒精神的化身,世界的最終希望。」
「那他現在在哪兒?」坦格爾斯第一次開口,「克撒又在哪兒?」
卡恩的眼睛失去了光芒,他陷入了沉思。「我不知道,但在這時候,我們必須代替他們運用遠古遺產。」
「好的,卡恩。」西賽說,「講講遠古遺產,虛無短杖、ju-ju氣泡和塑天者——」
「瑞莫斯之骨!」歐琳插嘴。
「還有晴空號!」坦格爾斯又添了一句。
「還要加上我自己。」卡恩說著,再次展平索藍之書至中間處,壓緊書脊,重新展開書頁。
更大的插畫展露出來,華麗而精細,顯然作者的技藝非凡。島嶼漂浮在蔚藍的大海上,金屬在熔岩湖中淬火,森林培養無數活的齒輪,碧空絮云之下,麥田起伏的漣
漪一波波擴散向曠野的盡頭,沼澤中深不見底的死水也被慢慢抽乾……在這萬般景象之後,是隱現於其中的各件遠古遺產。
「遠古遺產,我們蒐集了多麼久,寄於了多麼大的希望啊」卡恩一邊感嘆,一邊繼續翻動著書頁。
下面的一頁,周身光芒的克撒,身穿深藍鑲有銀色符文的長袍,奔走於各個世界之間,各異的神器裝滿他的衣兜,遺散在諸多世界的各個角落。
「克撒不想讓心懷不軌的人染指遠古遺產,於是他將其中一些分散開藏在不同的地方;另一些原封未動地留在原處;還有一些——像你們說的瑞莫斯之骨,歐琳——
則是數千年前他在亞苟斯大戰遺留的殘骸。所有這些神器都被設計為強化他的飛船的組件。這就是他讓我們四處奔波苦苦尋覓的原因。
融入船體中的穆塔尼從他們身後發話:「克撒一向只知細節無視整體,他設計了偉大的神器,你——卡恩,還有晴空號,但是他根本不知道拿你們做什麼。」
卡恩再次陷入久遠的記憶中。「我是為穿越時空之用而創造出來的,為了回到過去,消滅約格莫夫的本人。但是時間機器不堪重負,終因過載而毀滅了陶拉里亞。我
這個克撒眼中的廢物只得自己尋找自己的用處:操作西瓦的法術力鑽探機,然後掌管晴空號的引擎——有一千年之久,然後受命保護傑拉爾德。我只是個無用的機
器,一件垃圾,只不過是自己給自己找些事做。」
「其他的遠古遺產也差不多。我們不應對它們抱有那麼大的希望。除非我們知道怎樣把它們結合起來,否則遠古遺產和一堆垃圾沒什麼兩樣。它們是具有強大的力
量,但它們並不完美。克撒從沒有一個整體的設計,他骨子裡還根深蒂固的是一個熟知機械與魔法的力量的神器師。他只是把這些武器儲存起來,等著把它們交到正
確的人手中,發揮其強大的力量,那個人,就是傑拉爾德,而現在,必須是我們大家。我們必須代替傑拉爾德運用遠古遺產。」
穆塔尼的聲音再度響起,「克撒沒能把這一切組合,但是卡恩,現在你瞭解了,告訴我們,我們應該怎麼做。」
卡恩一次次疊起索藍之書,直到它變回原來的樣子。
「跟我來,引擎室裡的蒸汽也許已經消散盡了。」卡恩夾起索藍之書,走出了屋子。
坦格爾斯,歐琳和西賽三人交換了一下謹慎的目光,西賽道出了他們心****同的想法:「你們怎麼看這個新的卡恩?」
歐琳搖頭,「他的話像是在傳達神諭,他一下子瞭解了這麼多。」
坦格爾斯噴了個響鼻,「他竟突然認為我們得成為傑拉爾德。」
西賽接上話,「是這樣。傑拉爾德、克撒還有哈娜。為了勝利,我們必須擔當起他們每一個人的責任。」說完,她頭一個跟隨卡恩走了出去。歐琳聳了聳肩,然後跟
上西賽。坦格爾斯再次打了一個響鼻,也離開了這間屋子。而穆塔尼,他從夥伴們腳下的木板中穿行,經過主艙,沿艙梯而下,最後停留在引擎室的舷牆中。
卡恩原先的推測沒錯,這裡已經是滿目創痍:頭頂的懸樑噴著蒸汽,水滴一滴滴地落到處處是裂紋的發動機上,十二個法術力槽中有七個漏出了綠色的液體,動力導
線不斷冒著煙,排氣支管在高溫下劈啪作響。塑天者被劇烈的衝擊壓壞了一半,ju-ju氣泡蒙上了一層白色的霧翳。
既是工程師,又是引擎一部分的卡恩,站在廢墟之中,顯得十分洩氣,索藍之書在他手中,宛如防禦的盾牌。
船長西賽把他們領進引擎室,停下腳步目睹此情此景。
她呻吟一聲,雙手貼在破爛的機械上,晴空號的痛苦彷彿也流入了她的心中。西賽低下頭,雙腿也有些無力。
「晴空號都成了碎片,那些什麼遠古遺產又有什麼用處?」
卡恩的聲音嚴肅而沉穩,「是成了碎片,但從廢墟中方能重獲新生。這些轉化了我的記憶,」他舉起索藍之書,「晴空號的記憶,也將轉化她。」他虔敬地將索藍之書放到引擎上,「如果她還活著,她將回憶起一切,然後變成真正的她。」
光芒沿書頁邊緣放出,擴展到每一頁。從橙色到藍色,這光芒不斷變深。很快地,整個索藍之書就全部浸在光芒之中。能量觸及之處,火焰熄滅,裂縫融合,凹痕平滑,金屬強化,琉璃拼合。一瞬間,跳躍的能量之火包裹了引擎。
火焰將金屬化為新的形態,鍛造了新的連接,拓寬了燃料室,加深了法術力槽,重塑了整個結構。
所有船員都退到安全地帶,目瞪口呆地看著發生的一切。
西賽喃喃自語:「她在幹什麼?」
「轉化。」卡恩說,「她要變成她必須成為的形態。」
四周的牆壁傳來一個聲音,穆塔尼的聲音。「我也要把千年來的記憶注入她的船體,讓她變成真正的她。」
「馬上,就是晴空號最終的形態。」卡恩說。
西賽點點頭,「但是,她畢竟還是一件武器,是要靠我們運用她。」
「沒錯。」卡恩回答,「同時,需要轉化的還有我們。」
第3章 世界的保衛者
「決不能讓他們接近晴空號!」艾拉達力在卡甫的背上喊道。
就在這精靈指揮官的前面,如潮的非瑞克西亞人掀起了一股巨浪,向晴空號的方向奔騰而去。艾拉達力夾緊雙腿,催促身下的卡甫向前奔去。他的坐騎邁開六條腿,
踏過流動熔岩旁的堤岸。三趾的腳掌踩碎堅硬的岩石就像是踏過泥土。一人一騎在敵陣中掀起一股旋風,卷盡非瑞克西亞人,只留下一地的金屬殘骸。身後更是有琳
•西薇和格利澤岡兩人追隨而來。
艾拉達力高擎手中長劍,「衝鋒!」這命令無鬚髮出。聯軍將士們,牛頭人和仿索藍人,精靈和凱爾頓人,賓納里亞人和卡甫,已經以雷霆萬鈞之勢衝過山樑。儘管如此,他喊出這兩個字時仍是激動而愉悅。
「衝鋒!」琳•西薇尖聲叫道,在頭頂揮舞她致命的圖騰勾鐮(Totem-Vec),就著鎖鏈呼呼的風聲,鋒刃詠唱著自己的戰歌。這個維克族女子生於瑞斯和
非瑞克西亞的領主們的淫威陰影之下,自然此時是激情高漲地報復著非瑞克西亞人。她的嘴角微微一翹,露出一個滿足的笑容。
「衝鋒!」格利澤岡指揮官貼在他的坐騎卡甫的脖子上,緊緊握著手裡的利斧。
這些卡甫剛剛才加入聯軍,起初被看作非瑞克西亞人一樣的怪物——直到它們表現出對非瑞克西亞人狂熱的胃口。舌如梭鏢,齒如峭壁,它們風捲殘云般地就把送到
它們嘴邊的猙獰的非瑞克西亞人吞了個一乾二淨。在混戰中,琳•西薇偶然地贏得了這些新盟友的信任,她的圖騰勾鐮把一顆非瑞克西亞人的頭顱恰好丟到卡甫的嘴
裡,隨後那巨大卡甫就蹭了蹭她,任她爬到它的背上。艾拉達力,格利澤岡和另外一百多名戰士紛紛效仿,他們本來已經是無可匹敵,在卡甫坐騎上更是無人能擋。
山坡上到處都是非瑞克西亞人,盾甲兵,還有血畜,比起它們來,突擊士兵們是最像人的了,腳是機械的爪子,肋骨下是內嵌的胸甲,雙肩是銳利參錯的鋒刃,所謂的臉不過是頭骨外裹著的一層皮。
不過無論它們看上去多麼令人畏懼,到了卡甫的嘴裡也不過是酥脆的快餐罷了。
卡甫甩開鋒利的舌頭,猛抽在非瑞克西亞人的盾牌和頭顱上,把它們捲到鋸齒的上下顎間,他們的牙齒輕易咬穿了它們最厚的盔甲,嚼碎它們,吞下嚥喉。喪生於卡甫蹄下的更多,儘管非瑞克西亞人畏懼退縮,爍油還是不斷地從它們的身體裡噴瀉而出。
格利澤岡自己的嗜血的慾望也被激起,從坐騎背上一躍而下,落在一群非瑞克西亞人當中,他的雙腳做出了第一輪攻擊,讓兩個突擊士兵的頭飛離了它們多刺的肩
膀,頭顱還沒落地,牛頭人又抓住這兩具屍體擲向面前另外兩個非瑞克西亞人,四具屍體倒在地上,鋪成了格利澤岡的舞台,巨斧翻飛,切下三隻血畜的頭,已經染
成金色的斧子又轉而劈開了另一個盾甲兵的頭蓋骨。
現在,他的腳下已有八具非瑞克西亞人的屍體,並隨著他巨斧的舞動每一秒都在增加,格利澤岡為他鐵打的一樣肩膀和彎曲的雙角而自豪,因為那標誌著他是一位象
坦格爾斯一樣高貴的牛頭人戰士。除了他和坦格爾斯,誰又會在這樣的廝殺中得到如此的樂趣呢?躺在他腳下的屍體增加到了十二具。
卡甫坐騎上的琳•西薇也一樣地享受著戰鬥。她的圖騰勾鐮和卡甫的長舌一樣迅猛致命,她把這武器從上一個目標——羊頭的非瑞克西亞人的腦袋正中甩出來,隨即
高叫一聲,讓鎖鏈在硫磺味道的空氣中靈活地劃出一道曲線,沒如下一個目標的胸膛,穿過肋骨,刺入心臟。琳•西薇一向是出色的戰士,一直在嚴酷的戰爭中長
大,就是在這幾週,這幾天裡,她的心才變得如此的鋒銳無情。
艾拉達力凝視著她,他們曾在瑞斯的天羅城塞並肩作戰,然後在羅堰,喀洛斯,冥府冰川。在那個酷寒的洞窟之中,兩人之間最後的屏障冰釋了。他們的心如今已經緊緊地連在了一起,擁有同一個靈魂。
琳•西薇的圖騰勾鐮在這邊揮舞,艾拉達力的劍就在另一邊斬殺非瑞克西亞人。但這些怪物不顧踐踏,緊緊抓在卡甫的腿上攀爬,艾拉達力的快劍勉強能夠保持自己不被蜂擁上來的非瑞克西亞人所淹沒。
他橫劈一劍,砍翻一個非瑞克西亞人,從鎖骨到胸骨,管線的內臟全部暴露在空氣中,本應是心臟的地方,是一個用來濾過爍油的孔道裝置。人離了心臟無疑會死,
而這些怪獸,在這個過濾器被破壞之後,還能繼續殺戮數小時之久。艾拉達力把劍拔出,又狠狠戳入了這具行尸的頭骨中央。
這一隻倒了下去,緊接著艾拉達力又踢開了一隻像是薩保•突瓦克子嗣的怪物。它之後又冒出了個突擊士兵,金屬的雙爪深深插入卡甫的血肉。艾拉達力象砍樹一樣
砍下它的雙臂,輕輕地又補上一腳——這足以讓它跌個粉身碎骨了,但它還是沒能落地,卡甫在半空中用嘴接住了它,囫圇地就吞了下去。
艾拉達力瞅了一眼琳•西薇,在酣戰中的她,竟是如此的美麗,所向無敵,英勇無懼,毫不手軟。更遠的山坡下,是墜毀的晴空號,沒有一個非瑞克西亞人能夠靠近她,玷污她,浴血奮戰的聯軍將敵人的攻勢全部遏止。
他又向山上望了一眼,黑潮就是從那裡湧下,從山中一條深深的山谷中冒出來,他們的基地就在那裡。如果他們能關上那個門,就不會和成千上萬的非瑞克西亞人作戰了。
「沖上去!」艾拉達力的喊聲壓過了戰場的嘈雜,「把它們趕回那門裡!」
琳•西薇聽到了,驅策著身下的卡甫踏著非瑞克西亞人沖上去。飛舞的圖騰勾鐮在憤怒的樂章中發出致命的每一擊。
「你還記得這裡麼,艾拉達力?」
正從一隻血畜玻璃狀的皮層中拔出劍來,艾拉達力回答:「記得什麼?」
「大門。」她不必再多說什麼了,艾拉達力已經意識到了他面前的是什麼。
不會錯的,森然的圍牆,寬闊的廣場,還有警戒塔和壕溝,甚至連兩邊的駐軍都如此眼熟。
艾拉達力的胃一陣翻騰,「天羅城塞的入口,我已經在這裡失敗過一次,難道還要讓我再來一次?」
「我們必須贏,」琳•西薇答道,我們必須拿下天羅城塞!」對這兩個瑞斯人來說,還有什麼比拿下天羅城塞更誘惑他們?這將永遠消弭天帷,維克,達奧,柯各族
頭頂的陰影,也正是科維克多,團結瑞斯各族的人——艾拉達力,注定要實踐的預言,終結這邪惡的暴政的堡壘。「生命,只有用在這樣一場戰爭中才是值得的!」
艾拉達力咬緊了牙,向下方晴空號的方向望去,——她就停在那裡,沒人能夠靠近她,晴空號墜毀了,但是她的船員們還活著,就他所見,他們是一群最頑強的戰
士。上方,是奔湧的非瑞克西亞人海。是的,一旦他到達那門,關閉那門,就再也不必困在這裡拚命砍殺無窮無盡的非瑞克西亞人了。就是那道門,勝利或是死亡。
「衝到那兒去!」他朝坐騎大喝。
一人一騎急切躍進,與琳•西薇一同衝了上去,然後格利澤岡也跟了上來。
「什麼獵物?」牛頭人一面問,一面跨上一隻卡甫,他的雙腿血跡斑斑。
「關上那大門。」話罷,艾拉達力驅騎向前。卡甫腳下儘是非瑞克西亞人碎裂的聲音,一個長著蛭一樣口器的突擊士兵叮在了他的卡甫的腿上,艾拉達力揮劍切下它的口器,隨即把沾滿爍油的長劍指向大門。「阻止它們繼續出來,出來的全都殺得乾乾淨淨!」
格利澤岡咧開嘴笑出來,牙齒也在戰鬥中染上了血色,「一場大戰,這就是我要的——一場大戰!」說著,他挑穿一個突擊士兵,大吼一聲驅策跨下的卡甫把一個排的非瑞克西亞盾甲隊沖得七零八落,留下一路碎裂的外殼和污穢的組織。
整支軍隊隨之跟上,牛頭人,仿索藍人,賓納里亞人,精靈,凱爾頓人還有卡甫,從重重非瑞克西亞怪物中殺出一條血路。
琳•西薇就是這鋒刃的尖端,坐騎下踏著的是怪獸的頭顱鋪就的地面,每一步都有十幾個敵人倒下,每一步都有更多的死在她手中飛舞的圖騰勾鐮。她要達到那大門,再加上這一段美妙的旅程。
艾拉達力騎卡甫到達她身邊,每一揮都斬落方陣中數個非瑞克西亞人的頭顱。琳•西薇的卡甫和艾拉達力的坐騎互相依靠,斬殺著任何膽敢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敵人。
他們並肩作戰,艾拉達力是蓋亞夢想的希望,琳•西薇就是艾拉達力夢想的伴侶,這場戰鬥就是他們的試煉,如果艾拉達力是真正的團結者,他一定會拿下那大門,
夷平天羅城塞;如果琳•西薇注定是他的伴侶,那她也無疑會同樣勝利。這是同一個試煉,因為他們再也不是兩個單獨的生命,而是同一個夢想的開端與達成。
他們登上了一片廣闊的黑曜石高原,幽黑而光滑的黑曜石構成的地面上,遍佈著源自那扇大門的利爪的劃痕。
有的載著騎兵,有的僅僅承載著憤怒,卡甫騎兵們沖上前去。第一批非瑞克西亞人很快就無助地淹沒在三人率領的卡甫群蹄之下,血畜和步兵都被碾成了齏粉。
巨罡獸從前方冒出來,嗜血的慾望令其瘋狂地踐踏著自己的同伴衝過來,兩足的它們擁有著和卡甫一樣大的身軀,鉗狀的前肢一下子可以剪斷一頭犀牛,頭部骨質緻密,牙齒宛如彎刀,身披堅韌的革甲,每一隻都可以匹敵一整支軍隊。
其中一隻跨過腳下黑曜石的地面,落在艾拉達力面前,尖嘯著撲向他的卡甫,死死抱著卡甫的脖頸,巨爪卡在那卡甫的脊柱處,巨罡獸從鼻孔處深吸了一口氣,猛然咬住了卡甫的喉嚨,穿破了厚厚的鱗片,卡甫的血當即泉一樣地噴湧。
卡甫狂吼一聲,用它後面的四條腿蹬起身來,把巨罡獸舉到空中。
鋼鐵作的怪獸並沒有鬆開雙爪,而是把牙齒更深深地插入卡甫的咽喉,就像是野牛頸上的鬥牛狗。
卡甫又踢又蹬,試圖甩開這怪物卻無濟於事,傷口則又進一步加深。
艾拉達力從卡甫身上爬下,在巨獸的爪上找穩了落腳點,雙手握劍舉過頭頂,砍下巨獸的兩片夾鉗,機械的指尖滾過,爍油噴濺而出。另一擊後,巨罡獸的一對前肢已經成了光禿禿的棍棒。
它鬆開了卡甫,轉頭咬向艾拉達力,要把他一口吞到胃裡。
精靈出奇敏捷讓他落到了怪獸突出的鼻子上,他早就注意到了這個醜陋、滑膩的呼吸孔——巨獸唯一一處沒有骨骼覆蓋的地方。他把長劍直插到底,劍身全部沒入巨獸的大腦,刺穿了一個充滿液體的囊,不知名的灰色液體噴得到處都是。
巨罡獸身體歪向一邊,眼睛瘋狂地翻動,搖搖晃晃轟然倒在地上,屍體噴出惡臭的氣息。
艾拉達力長劍指天,發出精靈式的戰吼,此時他才發現他的坐騎毫無生氣地壓在巨獸屍身的下面。他簡直無法相信,這樣一隻所向無敵的卡甫,遠古的神奇生物就這麼頃刻之間死於非命。
「上來!」頭頂傳來琳•西薇的聲音,她騎在卡甫背上,向艾拉達力伸出一隻手。
艾拉達力點點頭,爬上卡甫,甩過身子騎在西賽的身後,「希望不影響你戰技的發揮。」
西賽用圖騰勾鐮作出了她的回答,正中一隻血畜,在爍油流出來之前,瞬間收回到她手中。
「狀態不錯。」
「戰鬥已經打到那裡了。」,她指了指前方。在艾拉達力和巨罡獸纏鬥時,聯軍已經席捲過他的身旁。
曾象公牛一樣衝鋒陷陣的巨型卡甫,現在象貓一樣小心地前進,以防誤傷到它的戰友。
整個山脈突然震動了一下。
「怎麼回事?」琳•西薇問道。
艾拉達力把手放到耳邊,感受第二次震動,「像是這座山有了自己的心跳。」
「那就是說它要噴發了。」琳•西薇回道。此時山脈第三次顛簸。「火山爆發還是非瑞克西亞人的詭計,到了那裡我們就全知道了。」話音未落,卡甫早已驅蹄向前,長劍和勾鐮早已各自飛向鋼鐵的烏云中。
第4章 鋼鐵烏云
血跡裝點的競技場,非瑞克西亞競技場,不朽的旅法師克撒和凡人之軀的救世主傑拉爾德在這裡留下無數的血跡,鮮血是如此之多,哪怕是十倍於整個陶拉里亞和賓
納里亞的人加起來,才勉強能和這裡遍及四處的血相提並論。但這裡是非瑞克西亞,米斯拉忍受四千年折磨之地;是從一介凡人升神的約格莫夫九千年來密謀之地。
這裡,傑拉爾德和克撒將長流鮮血,塗抹這競技場的四壁。
傑拉爾德雙手因鮮血而滑膩,手握戰錘向克撒的頭部揮去,穿過了他遲來的防禦,重重地砸在克撒的肩上。克撒的肩骨被砸碎,肌肉痙攣,手中的劍被甩出去落在一邊。克撒蹣跚地後退倚在牆上,為身後鮮血的壁畫又添上了濃重的一筆。
觀看的非瑞克西亞人激動地尖叫,躁動不安的回音響徹整個大競技場。對角鬥士而言,他們最需要的不是休息,不是治療,不是希望,也不是鮮血,而是嗜血的慾
望。觀眾尖叫呼喊的聲音充滿了瘋狂甚至是膜拜的慾望,這些聲音滲入兩人的體內,化為他們的血液,重整器官,修補肌肉,縫合皮膚——不僅僅是這些,這讓他們
瘋狂地渴望戰鬥,互相傳染,無可遏抑。
傑拉爾德提著戰錘逼向克撒,一股鮮血沿他的額頭蜿蜒而下。他搖頭把血甩落,血線在沙地上繪成一個半圓,激起觀眾台上又一輪滿足的嘶吼。傑拉爾德陶醉在著歡呼聲中,任由它點燃他的肌肉。戰錘似乎憑自己的意識舉起,同它的主人一同衝向克撒。
在一片歡呼聲中,旅法師的肩膀也被不可思議地治癒,錯位的骨節依舊沒有恢復。他手中什麼都沒有,所有的武器都在傑拉爾德身後。他無法阻擋,也無法逃脫,如果跳起來,戰錘會敲斷他的肋骨;向下蹲,又會砸碎他的頭顱。
傑拉爾德的戰錘劃出一道銀色的弧線,落向陷入絕境的旅法師。
克撒在高舉的戰錘落下之前用他受傷的肩膀撞向傑拉爾德的腹部。這一擊讓傑拉爾德的戰錘也脫了手,砸到了沙地上,揚起一大片塵土。克撒自己的碎骨割斷了肌
腱,穿出皮膚。他忍痛繼續發力,將傑拉爾德背部著地推到地上,繞著他低聲吼叫,野獸一般的叫聲迴蕩在場內,非瑞克西亞的歡呼又一次加入到其中。
兇猛,絕妙的一擊,現在兩人都是赤手空拳了。
克撒轉身大步走向放置武器的高台。
傑拉爾德掙紮著起身,他想深吸一口氣卻發現就連這點他也做不到,受到重擊的身體已經麻木地暫時沒法行動了。窒息中,他嗜血的慾望也隨之消散,頭腦一下子清醒過來。這競技場的空氣,這世界的主宰,就是暴虐,在這裡呼吸,就是將約格莫夫吸收到了自己體內。
但他必須要呼吸,扶著他的膝蓋,他設法呼吸——痛苦消失,怒火燃起。瘋狂的憤怒帶給他求生的慾望,刺痛他的肺,傳遍他的全身。肌肉繃緊了,迫切地渴望戰
鬥。從腳趾到指尖,他渾身的每一寸都被暴虐所掌控,除了他的心智,他用自己全部的意志抵擋了約格莫夫的侵蝕。他不再是約格莫夫的玩偶,不再是了。
此時克撒已經取下了一把巨劍,巨大而鋒利,一揮可以斬斷四條馬腿。他的新武器象黑色的閃電一樣劈啪作響,劍身流動著能量,流過劍柄,流入克撒的手中,火花閃現在他的臂膀處,黑暗的力量治癒了克撒所有的傷口。伴隨著幽幽的亮光,克撒咬緊的牙間擠出一個笑容。
幾分鐘之前,還是傑拉爾德掛著這樣的笑容。約格莫夫不僅僅在空氣裡,它無處不在,它在一件件武器之中,教給它的持用者如何去殺戮。
克撒雙手握劍,步步前進。
傑拉爾德走向他掉落的戰錘。他會拿到它麼?還是它會回到他的手中?這又怎樣?這武器就像是呼吸,無法拒絕。他握緊了錘柄。
能量充盈著他,象蜘網一樣蔓延他的身體,毒害他的同時賜予他力量。脖後一陣刺痛,立刻雙手握緊了錘柄。眯起眼睛,他感到約格莫夫扭曲的幽默感惡毒地浮現在他腦中。耳邊靴子重重的聲音宣告了克撒的到來。
傑拉爾德轉身舉起戰錘,嗜血的慾望再次高漲。他嚥了口口水,鬆開了手,隨著錘子落地的一聲悶響,那慾望的潮水退了下去。
克撒挺身,意圖用一記重斬解決傑拉爾德。而傑拉爾德卻倚著牆,手無寸鐵無動於衷。巨劍劈開空氣,落向傑拉爾德。
傑拉爾德突進克撒的身邊,拳頭流暢地擊中了旅法師的下頜,震碎了他的牙齒。克撒搖晃著向後退,手中巨劍也半截沉入了沙裡,傑拉爾德趁勢上前,踩在劍身上。克撒試圖拔劍,但是太晚了。
傑拉爾德踢中克撒的臉,帶著濺出的兩行血跡,克撒整個人也重重地向後倒去,塵土四處飛揚。
看台上爆發出一片蟬鳴的叫聲,在約格莫夫高高的看台上,黑龍愉悅地噴出一口鼻息,連哈娜看上去對這局勢的突然逆轉也產生了特別的興趣。
傑拉爾德對它們的想法毫不放在心上,他驕傲地走到克撒的面前,俯視著克撒的眼睛,雙拳舉在身前。
「我們這樣來,」傑拉爾德說,「赤手空拳,只用我們的拳頭。如果我要殺死你,也只會用我的雙手,而不是這些受詛咒的鋼鐵。」
克撒眼中滿是警惕的神色,撐起自己的身體。「我一向憑鋼鐵作戰。從和法拉吉人打仗的時候,到進攻這個層狀的世界,一直都是。」他跳起身來,作出防禦的動作,背向著放滿武器的高台,「為什麼不呢?」
傑拉爾德舉起拳頭,「這些不是你的創造,克撒,它們是約格莫夫的,這裡的一切都是出自約格莫夫的想像。我們任他的興致生死相搏,不是戰士,而是傀儡。克撒,我會戰勝你,得到我的哈娜,但我不是任何人的傀儡。」
觀眾中傳來一陣嘶嘶聲——瀆神之語!他們馬上忘記傑拉爾德的絕妙反擊。瀆神!他戰鬥,居然不以約格莫夫之名?
傑拉爾德上前一把抓住了克撒的斗篷,把他拉了過來,緊咬的牙關中擠出一句話,「不僅如此,遠遠不止,如果這裡全部只是出於約格莫夫的邪念,就應該是由液石
構成。」傑拉爾德的進一步解釋讓他的反抗更加無力。「無數微小的機器共同聚成液石,回應約格莫夫的意志……還有寇維克斯……和……其他人……」
非瑞克西亞人用刺耳的尖叫來發洩他們的憤怒。
「那又怎樣?」克撒一拳打在傑拉爾德的臉上,反駁道。
傑拉爾德蹣跚地後退幾步,解開了披風。「你還不明白?如果約格莫夫可以改變這些東西,我們也可以,只要我們相信自己能夠改變它們!」傑拉爾德的手伸到空氣
中,手中似乎攥著什麼東西。這東西逐漸成形,成為一把短杖。傑拉爾德熟練地揮舞這把武器,「我的武器,我的規則。我不再是傀儡,而是個真正的戰士!」說
著,向克撒的頭部揮出無情的一擊。
克撒跌倒到地上,靴子在沙地上劃出一條痕跡,他看上去更像是被傑拉爾德的才智而非短杖擊中。
觀眾的憤怒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陣陣讚美的呼聲。粗糙的雙手中前一秒還是空空如也,眨眼間就變出了黑色的玫瑰拋向傑拉爾德。荊棘和枯萎的花瓣黏附在他滿是
鮮血的身體上,好似重新煥發了它們失掉的光澤。另一些觀眾則把嘔吐物和腐爛的食物,血淋淋的器官和殘渣丟向克撒蜷縮的地上。
高台上,
一個隆隆的聲音說:「干的漂亮,武技大師。你瞭解了這個秘密。從對我們的仇恨中走出,面對更深的仇恨。你把自己從一個毫無價值的傀儡變成了一個自主的戰
士。但是你還要繼續在仇恨中爭鬥,才有機會來到這裡,跪在我面前。」黑龍展開爪子,指了一下克撒爬起來的地方。
傑拉爾德轉身,看到他的夙敵又一次站了起來,混身血污的他從碎石中起身,除了一雙充盈著憤怒的眼睛,他的身體似乎都是由污物和垃圾構成。傑拉爾德看著面前
這個可憐的人,不由得產生了一種感覺——就好像他面前是一面鏡子,不,也不是鏡子,而是一幅畫像。鏡子映出的是現在,而畫像繪出的是過去。克撒就是傑拉爾
德的過往,他就是最初的傑拉爾德。
克撒用那雙眼睛,他這一生的中心和軌跡,帶著恨意盯著他。這個旅法師舉起一隻手,傑拉爾德曾憑空創造了一根短杖,這次是克撒的手中開始變化了。不是一根短
杖那麼簡單,這武器的柄上佈滿了蛇鱗,一端是各種各樣的武器,闊劍和斧子,手斧和矛尖,都連在了一起,另一端還有最殘忍的武器,九尾鞭,不是用蛇皮,而是
蛇頭。九條蛇朝傑拉爾德的方向滑過去,九對蛇眼死死盯著他。
帶著滿臉惡毒的笑容,克撒把這武器揮舞得劈啪作響。九頭蛇的身體伸展開,張大嘴巴露出毒牙飛向步步後退的傑拉爾德。
泛著白沫的毒液激射而出,在沙地上劃了一個十字。傑拉爾德用短杖去砸群蛇的頭,蛇頭卻咬住短杖,噴射出毒液來。他只得鬆開手,任由短杖從麻木的手中滑脫。
蛇頭銜著短杖縮回到克撒身邊,繞在蛇身之間的短杖沾上克撒的利刃,頃刻就被穿刺劈開切割剁碎,變成木屑撒在地上。
「我的武器,」克撒像他鞭子上的蛇一樣嘶嘶地說,「我的規則,雖然在這裡我不是旅法師,但我至少還是個神器師。在我頭腦中,有超過天堂和地獄的無窮智慧,。」
觀眾們又興奮地嗥叫起來。
旅法師一步步逼上前,手中群蛇展開,再次伸向傑拉爾德。十八根毒牙深深切入這年輕救世主的血肉。
傑拉爾德從中掙扎出來,沿著競技場血跡斑斑的牆壁逃跑,留下一路他自己的鮮血。 克撒運用他的發現勝過了他。這場死鬥將怎樣繼續呢?他會使用新策略,而克撒會運用這些策略轉過來對付他自己。如果他想贏,那只有一擊必殺,決不能讓克撒有機會反擊。
而眼下,他必須先活下來。蛇頭正咬住他的衣服,毒牙撕裂著他的皮肉。
傑拉爾德奔跑著。也許有人會認為是怯懦。事實上,看台上傾瀉而下的排泄物和渣滓足以表明了約格莫夫對此的不滿。但在生存和死亡之分遠比勇敢和怯懦的輕重更重要,何況,他還需要思考的時間。每一步,都在為他爭取寶貴的時間。
傑拉爾德身後,克撒象追逐野兔的獵犬一樣飢渴。
思考!他強迫著自己。他要創造更強大的武器——火焰的法杖,或是投出燃燒石頭的投石索——但什麼都沒法和克撒高效的殺戮武器相匹敵。何況無論他發明出什麼東西,最終都會被克撒勝過。不,必須想出新的方法而不是和這個老人無休止地鬥智下去。
如果這個世界中可以憑空塑成武器,為什麼不塑成防禦呢?致命的防禦。
他的思路漸漸凝聚,陷阱,鋒利的鐵齒連在觸發器上,只要克撒一不留神就會被攔膝夾斷,然後他會臉朝下跌到更致命的機械之中被切成碎塊。
克撒畢竟是克撒,他輕易地就閃過了。這還不夠強大。
他一下子醒悟過來。沙子就是沙子,為什麼非要把它塑成鋼鐵?運用沙自身的力量,吞噬一切敢於和它對抗的東西。
傑拉爾德試著集中精神,把他的想法傳出去,飢渴地等待著的整個競技場一下子把他的想法吞了下去——沙子變的有了生命,流沙。
克撒一隻腳踏進了流沙,一下子沒到了膝部。踏入第二腳後,流沙淹沒了他的腰部。他掙紮著,甩著他的鞭子,卻使他自己陷得更深。
傑拉爾德轉身看著克撒,他要目睹他的創造者的死亡。旅法師的半個身子已經埋在沙中。沙子抓著他,拽著他的肩膀,扯著他的鬚髮,沙礫侵入他的口鼻,讓他最後的怒吼化作了一股沙塵,甚至他的索藍寶石的雙眼也蒙上了一層沙礫。沙子很快淹沒了他,克撒沉了下去。
傑拉爾德回身望向高台,「我要求你的賞賜,約格莫夫。我勝出了,我解決了我的對手。現在,請把哈娜還給我。」
黑龍向克撒的蛇一樣伸展他的身軀。「不。」
傑拉爾德瞪圓了眼睛,吼道:「不?」
「這場戰鬥要至死為止,」不是來自高台,而是看台上所有的怪獸們的聲音。「你沒有殺掉克撒,只是活埋了他而已。沒錯,你已經證明了自己,由傀儡到戰士,由戰士到策略家。你想出了辦法進攻和防禦,但是並沒有殺掉你的老對手,看好,傑拉爾德——旅法師克撒。」
傑拉爾德回頭。
他又起來了,上次他從殘渣中站起來,這次他又從沙地中漸漸冒了出來。他的眼睛引領他的身體上升,沙粒隨之滑下他的衣袍。他把蛇杖留在了裡面,因為他已經不
再需要它了。他如炬目光賦予沙礫生命。不是流沙,而是魔像。魔像的前額上刻著索藍的文字——「艾莫斯」——真相。
觀眾們——和約格莫夫自己,再次尖聲讚許克撒的反擊。
傑拉爾德步步退後,又一次,克撒運用他的發現,向他闡述如何才能讓它更致命,更有效。
第五章 孤獨而榮耀
卡恩跪在晴空號巨大的引擎旁,雙手伸到動力核心的對槽裡,攥著操縱桿。自從晴空號第一次在陶拉里亞飛向天空起,卡恩就一直蹲在這裡,伴隨她在各處作戰——
撒拉聖域、瑞斯、賓納里亞、羅堰還有喀洛斯。他一直在這裡照顧她,一直跪在這巨大的引擎前,如同一個人面對著他的神的祭壇,把自己的靈魂從他粗糙的軀殼中
解脫出來,流過她索藍金屬做的每一條神經。晴空號激勵著他,增強著他,轉化著他。
時過境遷,他現在跪在這裡,更像是一個助產士,焦急地等待著新生命的降臨。這次是晴空號,在被激勵,被增強,被轉化。
引擎散發著光芒,水珠凝結在索藍晶體的表面,隨著晶體形狀的改變流動著,動力管道隆起直至斷裂,又在和另外的支管連接,內艙變闊變寬,變得有原來幾倍大。晴空號要變化到她最終的形態——擺放在她心臟處的索藍之書中的形態。
轉變的代價十分高昂,金屬斷裂,裝甲剝落,鐵栓啃咬她木質的軀體,支架脫離了她的船脊,各處的門板紛紛脹裂。她要麼獲得新生,要麼在嘗試中化作碎片。
卡恩幫不上任何忙。即使他站在那兒,用手感受著引擎的每一次悸動,他關節處和晴空號相連的電線已經斷了,他被擋在了晴空號心外。一直以來,他的思想能流遍
晴空號的船體;一直以來,他是這艘船的靈魂。現在她有了自己的意識,不再需要他了,索藍之書在她的心中,她如今是一個能思考,能感受的生命了。卡恩希望能
承受她的痛苦,至少是分擔也行,但是做不到,他只能跪在那裡,低語著無用的安慰,等待著即將成型的是怎樣一個存在。
*****
在擠滿傷員的病室裡,歐琳走過一個個病人,尋找著瀰漫全室的痛苦的來源。為這痛苦,她幾近窒息。她一向對他人的痛苦有著準確的感應,這一天賦又被柯•爾林的水魔法所增強,現在她希望能緩解這痛苦,不光是為那病人,也是為她自己。
她把手搭在一個掌旗官的肘部,在迫降的衝撞中,他的手肘被撞碎了。此刻,雖然還有些疼,但是其中已經包含了治療的暖意。水引領痛苦流入她的體內,把撫慰帶給傷員。銀光閃爍,柯•爾林的魔法滲出她的手指,注入傷員的傷處。
不是他,那極大的痛苦來自其他的地方。
下一個舖位上,是個她十分熟悉的身形,坦格爾斯。歐琳最終還是說服了他來接受一下對他燒傷的治療,有一些已經相當嚴重了。如果說這些傷員中有哪一個有權說自己正受著難以忍受的折磨,那無疑應當是坦格爾斯,可他清澈的眼中流露出的並非是痛苦。
「什麼事。歐琳?」
她搖了搖頭,目光掃過一排排舖位,「有人,有人在承受極度的痛苦。」
牛頭人看著周圍受到良好照顧和正在熟睡的傷員,問她:「你確定?」
「不會錯。」歐琳回答說,躬身把手放在牛頭人的額頭上,壓倒性的巨痛頓時傳遍她的身體,令她跪倒在地。緊緊地攥著木頭床沿,她眯起了眼睛,對坦格爾斯說:「你怎麼頂得住?」
坦格爾斯把她的手從他的額頭拿開,歐琳體內的痛苦絲毫沒有減輕。「不是我。」他簡短地解釋道。然後,他把歐琳的另一隻手從木床邊緣拿開,她的痛苦馬上隨之消退。「是晴空號。」
歐琳皺眉,「晴空號?」
「她在轉變。」坦格爾斯答道,把頭靠回枕頭,呼出一口長氣,「轉變是痛苦的。」證明他的話的是他遍佈燒傷的軀體,彎曲的雙角和虯結的肌肉。在瑞斯,他已經
歷了非人的折磨轉化,如今又遭受了火焰的洗禮。「想像一下,在一天裡經歷從孩子到成人轉變過程中的所有痛苦,會是什麼滋味。」
歐琳點點頭,急步走過病床,來到她存放藥品的架子前,手指依次觸過每一個瓶子。蘆薈油,樟腦,吐根鹼,大蒜,碘酒,鴉片酊,芥末,長春花,奎寧,黑麥酒精
還有水。這些是她的彈藥庫,在她的手中就像戰士手中的劍一樣強大而有效。但在哈娜彌留時,她的武器卻背叛了她,如今,這是第二次。
「一定有我能做到的,來減輕她的痛苦。」
「不可能,」坦格爾斯回答,「你能幫到她的不過是轉化好你自己。」
歐琳攥著一瓶鴉片,走向坦格爾斯。「我曾經把治療瘟疫的解藥給了穆塔尼,讓他治癒了全船。」
坦格爾斯聳了聳肩,「轉變理應這麼痛苦。」
「我去找他,」歐琳下定了決心,轉身離開,頭飾上綴著的銀幣反射著太陽的光芒,灑遍了整個牆面。
「卡恩說我們必須轉化,」坦格爾斯對她的背影說,「我們都要承受著痛苦。」
******
克撒一定體驗過這種感覺,穆塔尼一邊試圖抽離晴空號的船身一邊想,這種困住的感覺。
穆塔尼的確被困住了,一直以來,他一直在船體中自由自在地穿行,但是現在,這裡已經不屬於他了,船體內孕育了一個新生命,晴空號在漸漸甦醒。穆塔尼卻困在了她的意識當中,而沒有誰會願意容許別人侵入自己的意識。
穆塔尼沿船的右舷而下,希望能找到些墜落時的碰撞留下的碎木,他需要一個軀體來離開晴空號。每下降一英吋,木頭的溫度就升高一分。她的血管就增大一週,晴空號在治療著她自己,纖維加粗,綠色重現,燒焦的木頭再次生長,比原來還要增大。
穆塔尼曾經修復過她,不過那是由他的角度來看晴空號的天命,這次則是由她自己來重塑她的形體。
穆塔尼和這股能量抗衡著,他要找一條逃生之路。也許在木工房他能找到些碎木,解放出他自己。大多數船的設計圖上都會有這個區域,沿著吃水線的一段狹窄的過
道,讓木匠能在海戰中及時修理船所受的傷害。但是晴空號極少在海上航行,而且這處也根本沒在設計圖上出現過。穆塔尼卻在船中穿行中找到過此處,可他從沒進
去過,也沒有必要進去。但是這次,他不得不一頭衝進去,以期逃生。
穆塔尼進入這間秘密的木工室。生命的力量同樣在搏動,在此處卻又像是在沉思。穆塔尼找到了一塊木料,於是寄身於其中。木料彎曲,節孔擴大,邊角榫合。他終於為自己找到了一個新的身體,龐大而粗笨。這個瑪洛術士站起身來,他終於從船體中解放出來了,終於能夠自由地呼吸了。
他長嘆一聲,自從上一次體驗這種感覺已經有一年了——那還是在亞維馬雅森林,惡魔如雨點般從天而降的時候。這一口氣化成一縷消散在黑暗的艙室裡。
從四壁傳來了一個聲音,直入穆塔尼的腦中,是一個女性的聲音。是你,主人,你回來了。
非瑞克西亞被毀滅了麼?
「什麼?」穆塔尼下意識地回答。
你不是主人,你不是創造者。
他一下子明白過來,「我不是創造者,我不是旅法師克撒。」
一種驚懼的氣氛蔓延開來。除了創造者,沒人可以進入這裡,這是個超維度,船裡沒有通道連接到這裡。除了創造者沒有人知道這裡的存在。
「不光是他,我也知道。」
你是誰?
「我是穆塔尼,你的朋友……也算是導師。我一直在治療你,塑造你,直到……」他頓了一下,「你成年。」
你怎麼知道這裡。
「我瞭解你的一切……應該是曾經。對所有生命來說,都有那麼一個人,父母,導師,或者是朋友,比你自己更瞭解你。到了某一天,你超越了他們,成了最瞭解你自己的人。就是今天。」
兩人同時沉默下來。穆塔尼突然有一種留戀的感覺。晴空號正是他由一粒晴苗種子撫養而成的,從某種意義上說,晴空號一直是他的船,但從今往後,她再也不是了。
我應該變化成什麼樣?我在變成什麼樣?導師?
穆塔尼聳聳木頭做的肩膀,帶著樹脂的節孔眼睛閃閃發光。「我不知道,從今天開始,我已經不是最瞭解你的人了,你自己決定著你的變化。」
這艘年輕的船——年紀上古老而在各方面還是新生兒的晴空號,用她覺醒的頭腦,竭力思考著。有一個創造者再加上一個導師真的很不錯。
「你所擁有的不只是這些,偉大的晴空號,」穆塔尼回答她,「你屬於傑拉爾德,他決定著你的未來,船長西賽掌握著你的方向,卡恩增強你的力量,坦格爾斯保衛你的身體。你有很多的導師,許多的朋友,他們都在你的身邊。」
所有的生命都是這樣麼?
「我們大家都是這樣。」
我該怎樣感謝他們?我該怎樣報答他們?
「只要你變成你應有的形態。」
然後是一段思考的沉默。
創造者似乎比你更強大,穆塔尼,但你比他更睿智。
穆塔尼不禁笑了出來。「說到我的無力,我還要請求你的一樣賞賜,晴空號。」
我會的,如果我能夠。
「把我帶出這裡,帶出你的身體,賜給我些木片好讓我有一個自己的身體。祝福你,然後我會離開。
晴空號只有一句簡短的回答:成年竟要如此的孤獨
她的生命力帶著他,輕快地把他從寄身之處帶離,原先的身體散落在木工室,他自己再次融入了晴空號之中。
晴空號歡迎著他,這次迎接著他的,是友善的撫摩而非劇烈的推拉。作為導師和朋友的他曾漫遊於每一處紋理,如今卻要沿著它們離開。這是他最後一次在晴空號上漫遊了,沿路上每個細胞都在為他歌唱,高興而又沮喪地送別這位英雄。
結束了,穆塔尼突然發覺自己已經在她的船首面前,在一個鮮活,強壯,高大的新身體之中了。紫薊環繞的頭顱,寬如梁般的雙肩,身披白棉織成的長袍。他退後一
步,有力的雙腿撐起了他的身軀,腳掌好比古樹的勁根,牢牢紮在火山坡的地面上。他的視線從晴空號上離開,他們最後一絲牽連已經斷開。
並非如此。在他的面前,在船首光輝閃耀著的,是他曾經的塑成的蓋亞的形象,但在濃密纏繞的金發下,浮現的是哈娜的面容——健康,驕傲,雙眼如泉水般清澈,嘴角帶著溫和的笑容,晴空號記得她。即使離了他穆塔尼,離了卡恩,離了其他任何人,成年的晴空號也會記得哈娜。
「多麼孤獨而榮耀。」他動情地低聲說。
直到這時他才發現其他的指揮官們——西賽,坦格爾斯,卡恩,還有歐琳——站在旁邊一處玄武岩上,在敬畏中注視著變化完成的晴空號。他嘎吱嘎吱地踏過岩石靠近他們。然後,他也看到了。
晴空號變得比她以往任何時候都巨大,同時又光滑而閃亮。她曾經是根根棘狀突起的船首,如今已經聯成一片寬闊銳利的鋒刃。她不再是用來與巨龍作戰和時空跳躍
的飛船,而是成為了能夠和神鏖戰的生命體。鏡面一樣反射光芒的銀覆蓋在船體的表面,後掠的金屬雙翼頎長而寬闊。進風口吸入空氣經由一系列整齊的管道導入她
搏動的心臟。
如此強力的心臟。即使在船外,他們都能聽到嗡嗡的聲音,看到她身後排氣口吹起的沙塵。從前的晴空號一向是挑釁般地衝上九霄,新生的晴空號卻不得不要竭力抑制自己停在地面上的衝動。
龐然,強大,美麗的晴空號不屬於任何人,甚至不屬於現在——她屬於整個無盡的時代。
第六章 九重天 四位神
文德格里斯大王(風華領主)的泰坦引擎蹲在無邊的扭結纜線之中。巨大的手掌中緊緊攥著一枚靈魂炸彈,專門用來摧毀非瑞克西亞的裝置。正要安裝時,他停了下來——不對勁。
他的泰坦引擎抬起頭,就像是在風中聞什麼。在刺目的天穹下,泰坦引擎駕駛艙擋風玻璃變成了銀色。恐懼的感覺在他周圍層層加重。他曾經有兩次這樣的感覺,第一次是泰維司•剎特殺死達裡雅,第二次是克撒殺掉剎特。這次,是來自六重天的另一邊。
文德格里斯大王屏住了呼吸,又有一個旅法師死了。
他仍然麻利地把炸彈放到他預先挖好的石井中,按下控制板上的按鈕,等待著和主炸彈協調。動力石陣列不規則地閃爍著,卻始終無法同步。他又檢查了一下裝置,炸彈本身一切都很正常。
又一個旅法師死了,而且主炸彈也被摧毀了。
泰坦引擎裡的文德格里斯大王握緊了拳頭,全力一躍,外骨骼板甲移位,液壓延展器低聲作響,巨大的貓一般的引擎衝天而起,還沒等引擎的爪子清開腳下糾結的纜線,旅法師已經消失了,穿過重重現實的障礙,劃出一條軌跡出現在六重天的另一邊。
地面上仍是亂草一樣糾纏著的纜線,不時躍出點點火花,使得纜線劇烈擺動。其上,是克撒的泰坦引擎——事實上已是一具空殼。空空如也的駕駛艙對面,是纜線叢
中另外一具泰坦的殘骸。殘骸胸部的動力石已經黯淡,綠色的液體流到了引擎的雙腿上,懸掛在駕駛艙裡的,是被謀殺了的旅法師乾癟的屍體。
「泰瑟!」文德格里斯大王長吸一口氣。
殘骸的另一邊,是那枚主炸彈,已經被撕裂,線路也外露出來。克撒用同樣的手法摧毀了炸彈和旅法師——從內部把他們撕裂。
他回到他的泰坦引擎之中,守護著他死去的朋友。
其他人會趕來,他們也會感到死亡的感覺。
妃雅麗茲第一個來到,她的泰坦引擎柔軟而又被綠葉層層覆蓋,半是機械半是植物,出現在文德格里斯大王和泰瑟的屍體之間。妃雅麗茲個人喜歡足不沾地地飄浮在
空中,她腳步輕捷的泰坦引擎也給人同樣的感覺。她憤怒地看著泰瑟引擎的殘骸,然後又把目光轉向毀掉的炸彈,最後盯著文德格里斯大王。即便是隔著坐艙的玻
璃,她的憤怒依然顯然易見。她用意志傳出一個滿載著控訴和譴責的字眼,克撒。
是的。黑豹勇士回答了她。
他殺了剎特,現在又是泰瑟!再加上克里斯蒂那和達麗雅,我們損失了四個旅法師。
五個,文德格里斯大王糾正她,我們還失去了克撒。
他一直都是,他迷失了四千年。她彎下腰去,引擎的雙手抓住一叢纜線從中撕開,用力擲了出去,電火花茲茲作響傳向遠方。
在纜線落下的軌跡上,另外兩人來到這裡。波•裡瓦的泰坦利落地閃開,而古夫准將壓根毫不在意,任由斷裂的纜線打在他泰坦引擎的領子處。就像是一團蓬亂的鬍子。
波•裡瓦掃視周圍,迅速地推斷出其重要性。我就知道會這樣,該死的。
該死。古夫准將用力應聲道。下地獄的混蛋。他停下來,此時方注意到他的纜線鬍子,於是用巨大的雙手笨拙地擺弄著,但只是把這綹鬍子搞得更糟。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波•裡瓦指著泰瑟的屍身。這就是跟隨克撒的後果。人們都說,「嗨,他只是在努力拯救世界。」狗屎!
狒狒屎!頂著山羊嘔吐物的一灘狒狒稀屎!古夫准將接著說。然後他語氣緩和了一點.我們究竟在討論什麼?
對另一個旅法師的謀殺,對控制其他炸彈的主炸彈的破壞,還有我們領袖的背叛。妃雅麗茲說。
古夫准將的坐艙轉向波•裡瓦。約格莫夫干的,不是麼?
不是他,妃雅麗茲打斷了他。是克撒。
哦,是的,克撒,當然,是的,他總算殺了他。古夫准將一副滿意的樣子。面對著盯著他的茫然的目光,我六個月前讀到過,我還琢磨他什麼時候才去做這件事。
即便是波•裡瓦也他的老友激怒了。你知道了他會殺死泰瑟,你為什麼不去阻止他?
古夫准將向他搖了搖索藍金屬作的手指。我已經批准了。並且沒有被批准去阻止他。
妃雅麗茲幾步走到古夫准將的面前。既然你閱讀過全部歷史,那就告訴我們現在我們該做什麼。
古夫搖頭,我簽過一份嚴格的不洩露協議。
波•裡瓦走到他們面前。可只有克撒知道主炸彈是怎麼設計的,也只有他能修復它。
克撒不在了,我們也沒法找到他。妃雅麗茲說。
波•裡瓦點頭,那我們就得去一個一個地引爆炸彈。否則我們冒盡風險來到此地就毫無意義,克里斯蒂那、達麗雅、剎特和泰瑟死的也毫無意義……還有克撒。我們
倒回去,回到我們埋放炸彈的地方。兩個人一組,一個尋找路徑,將每個炸彈定位,另一個則要引爆這些炸彈,然後時空轉移離開。兩項工作同樣危險,前者將遭到
約格莫夫爪牙的圍攻,後者則有可能被爆炸波及。
准將突然目瞪口呆,似乎想起了什麼。約格莫夫知道我們的計劃。
我們必須假設他知道我們的一切。甚至是我們泰坦裝上殺戮的標記。
殺戮的標記?我們身上的?妃雅麗茲脫口而出,直到這時才把這一切弄明白。
所以我們必須放棄泰坦裝。波•裡瓦說道
妃雅麗茲深吸一口氣,暴露在這劇毒的環境裡?
你一向是厭惡機器的人,也是一向討厭克撒的人。怎麼對你自己的魔法沒有信心?你內在能力比這一堆武器更有用。就像我們在三重天那樣,給你自己造一件戰袍。雖說會消耗更多的能量,也需要更集中精神,可是會安全的多。讓植物和綠魔法力保護你吧。
「你的微笑會為你遮擋風雨。」古夫准將說著,一下子離開了他的泰坦裝,站在了活的纜線之中,痙攣了一下,他跳到空中,白色的光暈環繞了他的周身,保護了他。他的單片眼鏡變大,罩住了整個面部,就像是潛水員。「你們最好也穿上你們的泳衣。」
又看了一眼泰瑟乾癟的屍體,另外三人隨即離開了泰坦。操縱者一離開,巨大的機器馬上凹了下去,各處關節停止運作然後鎖定,閃爍的一處處亮點也減慢直到消失。駕駛艙成了毫無生氣的玻璃缸。
波•裡瓦首先現身。他時髦的馬甲和馬褲覆蓋了每一寸皮膚,彈開纜線的抽打。棕黃色的頭髮上戴了一頂帶眼罩的的寬邊草帽,細小的絮狀閃電在他帽沿噼啪作響。
妃雅麗茲站在,不是站,而是懸在他身邊。蒼白色的杏仁臉龐上是一頭染成橘紅色的濃密頭髮,臉頰兩側是花朵的紋身,修長的身軀好比是纖細的花莖,足不沾地地
懸浮在纏蟒扭結的地面上。一道閃光之後,她的全身就被蔓延而上的藤蔓所包裹,即使是銳利的鋼鐵也不能割開這些植物分毫。爆裂的火花紛紛被噴灑出的樹液熄
滅。
最後出現的是文德格里斯大王,他僅維持了幾秒鐘豹首人身的形體,然後他的胸膛變窄,並且凹陷下去。雙臂變細轉到身前。皮毛增厚變成一層毒氣無法穿過的鬃毛。他落在纜線中,蹲伏著,收緊四肢然後跳了出去,離開了致命的纜線,落在泰瑟的引擎殘骸上。
「我們不應該把他留在這裡。」
波•裡瓦替剩下的人問:「那你的意思是?」
文德格里斯大王轉撕扯殘骸作為回答,看上去就像是個掠食者,爪下的裝甲層層碎裂,直到出現一道直達引擎心臟處的裂縫。他整個鑽了進去,外面只聽得到他嘈雜的聲音,聽上去又似乎無比真誠。
三人在外面愣愣地看著。
「他可以輕易地直接瞬移到裡面去的。」妃雅麗茲說道。
「嘈雜,」古夫准將評論道,「真是對死者的不敬。」
波•裡瓦搖頭。「這是達爾法,武士之禮。如果一個豹勇士戰死,又無法完整復活,就必須他的心挖出來帶回故鄉。」
「殘忍,野蠻人作風。」古夫准將繼續發表他的評論。
「不,」波•裡瓦回應道,「如果你的故鄉里到處都是等著喚醒死者的巫妖的話,你也會這樣做的。」
古夫准將環視四周的荒地。潛水鏡後的臉龐更大了一圈,呼出來的氣體也形成了鬍鬚下兩道錐狀的白霧。「絕佳的方法,我承認。」他回頭看著他的夥伴們,「如果情況要求,我也樂意把你們的心挖出來。」
妃雅麗茲狠狠瞪了他一眼。「最好先確定一下你動手之前我到底死沒死,否則你只能留下一個器官一跛一跛地走開。」
古夫移開他的目光,說:「好,bust my bullocks.」
文德格里斯大王再度出現,結束了他們的對話。躍過纜線落在三人身旁。爪子上並沒有泰瑟的心臟,而只是一些結塊的煤塊。
「你執行了達爾法?」波•裡瓦恭敬地問。
「是的,」黑豹武士鞠了一躬。「他的心會很安全,我把它抱在潔淨的布中,存在我的體內,就在我的心旁邊。」
波 •裡瓦一閃念,「你給了他最高的禮節。」
文德格里斯大王再次鞠躬。「我以此為榮。」然後問妃雅麗茲:「你願意清理路徑,還是引爆炸彈?」
「我會帶你們找到來時的路,跟上吧。」說著,妃雅麗茲消失了。在她剛剛懸浮的地方,留下了可怕的纏在一起的纜線,還有一樣—— 一股氣息。草地的氣息,真正的綠草如茵,綠樹如蔭的仙境才有的氣息。
文德格里斯大王抬起頭,嗅著這氣息。他能輕易地、悄悄地跟著她的路線,就像是在林中追蹤一頭母鹿一樣。「直到我們在自由的多明納里亞重逢吧。」
「沒錯,就在那兒,老夥計。」古夫准將熱烈的喊道。
「直到那時。」波•裡瓦輕輕地說。
文德格里斯大王躍入空中,跟隨那充滿活力的,不可能認錯的氣息,時空轉移離開了。離開了纜線的地面一直跟到一座罔兩生物的城市。他盤旋著,查看著四周。
這些罔兩生物看上去不過是紅色軀體外面罩著一層鐵灰色的朦朧翅膀,他們一部分是實體,另一部分是虛體。它們惱怒地在城市裡突然出現的一個蟲洞周圍飛來飛去,更是惱怒地飛去攻擊那個通過蟲洞來到他們城市的女人。
離開了泰坦裝,妃雅麗茲擲出她綠色的魔法,落到她周圍地面,化作一片灌木叢。竹子拔地而起,刺穿了無數罔兩野獸。藤曼則將它們纏住脫回地面。但是還有更多
的飛來攻擊她。妃雅麗茲的指尖長出嫩枝,分岔,繼而湧出無數的白色花朵。柔弱的花瓣粘住了它們的翅膀,堵住了它們的呼吸孔,使得這些罔兩生物們紛紛從空中
墜下。
「你最好動作快一點。」在著一片混亂中,妃雅麗茲說道。
文德格里斯大王迅速動作起來。他從空中成群的怪物之中穿過,用強健的肩膀撞出一條路來。越接近炸彈,怪獸越多,他的雙爪插入一個罔兩生物的的背部,然後一揮爪把它擲了出去。他大吼一聲,告訴妃雅麗茲時空轉移開。剩下的,只需要迅速的一擊。
整個世界似乎被點燃了。炸彈在坑中起爆,化作白熱的能量,火焰的光輪融化了大地騰起一股氣柱直刺天穹。龐大的罔兩生物的城市顛簸著被扯成碎片。黑色的裂縫貫穿了每一處建築,然後黑色漸漸被白色的亮光所取代,最後整個城市搖晃著,自下而上崩垮。
其他的文德格里斯大王就看不到了,他時空轉移出了這裡。非瑞克西亞的一部分已經毀滅了,而他對此絲毫不加注意,一心追尋著妃雅麗茲留下的生命的氣息。在他胸腔內,在他夥伴死寂的心臟之側,他自己的心,砰砰跳得飛快。
第七章 岩石德魯伊
「那沒有用!」艾拉達力騎在另一隻卡甫上大聲喊道。跨下的卡甫早已在戰鬥中證明了它的英勇無畏,因此艾拉達力挑選了它作為坐騎。雖然面前眾多敵人讓他不斷揮動著手中的劍,艾拉達力還是繼續在一片刀光劍影中擠出他的吼聲——「它們是無窮的,一定另有辦法進入天羅城塞。」
通向火山口的通路上滿是非瑞克西亞人厚厚的甲殼,零落的機械和少許的血肉。
琳•西薇的托騰-瓦克憤怒地飛舞,連同座下的卡甫用銳利的爪牙不斷地清除面前的敵人,以圖打開一條通道,但是每當通道就要打通,無數的非瑞克西亞人就湧上前來堵住了她們。還有更多的源源不斷地從火山那邊冒出來。
「如果我們不在這裡阻住它們,它們就會一直衝下山坡的!」
艾拉達力碰了碰他的卡甫,示意讓它舉起前腿來。魁偉的卡甫用它的後肢站了起來,萬鈞之勢落到非瑞克西亞人頭上。
「我們可以在下面靠壕溝防禦。」
揮動戰斧四處砍伐的牛頭人格利澤岡爆發出不屑的哼聲。「我可不是來這裡打防禦戰的!」
艾拉達力切開一個非瑞克西亞人的頭,繼續說道:「這就是部隊要掘戰壕的原因,而我們要另外找路進到城塞裡面。」
格利澤岡的嘴唇裂出一個粗獷的笑容。「我喜歡你的主意,精靈,但是我們三個是做不到這一點的。」
「我們三個,再挑上二十名牛頭人,精靈和凱爾頓人。」艾拉達力回身。「不走這個門。這裡硬的就像寇維克斯的顱骨。至少還有一百萬種進去的方法。」
格利澤岡吹了個口哨,示意他的步兵後退築壕。戰鬥迅速在下坡處展開,牛頭人們收起了他們的犄角和斧頭,向後退去。
艾拉達力也向他的士兵發出了命令,先是用精靈語,而後用凱爾頓通用語。就像是撥了一個開關一樣,步兵們從整個戰場撤出。
三個指揮官一下子就處於了如潮的非瑞克西亞怪獸之中,格利澤岡用手做了幾個手勢,十個騎著卡甫的牛頭人加入了他們。卡甫躍進,上面坐的不是牛頭人,就是一個凱爾頓巨人,要不就是幾個將箭雨頃灑在敵人身上的精靈們。
「去哪?」格利澤岡一面從一個非瑞克西亞盾甲兵身上拔出他的戰斧,一邊吼著。
「如果我們想找到條道路——」就像是在暗示一樣,整個山脈又顫動了一下。成千上萬的非瑞克西亞人跌倒在地。巨大的爆裂聲迴蕩在附近的山脊上。艾拉達力指著那邊,呼喊著——「我們去那裡!」然後一夾雙腿,示意卡甫前進。
這個龐大的生物在玄武岩山坡上東倒西歪地前進,巨爪的每一次起落都伴隨著十幾個非瑞克西亞人的死亡。
琳•西薇在左,牛頭人在右,三人三騎身後留下了一條用無數非瑞克西亞人的殘破軀體構成的通路。這已經不再是什麼戰鬥,而是純然的踐踏,他們手中的劍,只是用來格擋他們坐騎無意中的揮打。這些卡甫本身就是終極的武器,沒有什麼能阻擋住它們的腳步。
很快,卡甫沾滿爍油的巨足前就沒有非瑞克西亞人了。踏在了火山岩和黑曜石上,飛馳向目的地。
又是一陣隆隆的聲音,地面又一次抖動起來。他們前方十幾英里處,有一股白色的煙氣飄起,繼而消散在空氣中,就像是一面表示降服的白棋。
「那裡!」艾拉達力偏頭指示前進的方向。
琳•西薇的卡甫揚起四足狂奔。格利澤岡也催他的坐騎奔向前去,他兩眼盯著那裡,鼻子嗅著硫磺的氣味。身後,是凱爾頓人和精靈們。眾多的卡甫的足音撼動著地面,揚起灰色的沙土。這些卡甫的爪子插入岩石,跳過深深的裂隙,十英里對他們來講根本算不上什麼。
地面再一次震動,那裡湧出了更多的蒸氣,結成了一朵薄薄的云彩。
「那裡到底發生了什麼?」格利澤岡大吼,「我們可別爬到火山口上去找死!」
「那為什麼只有那裡冒煙?」琳•西薇問。
艾拉達力示意士兵們停住。凱爾頓人和精靈們立即照做了,牛頭人看到了盟友的動作,也停了下來。只有他們三人放慢腳步繼續前進。
艾拉達力說:「我們不知道那裡是什麼,沒有必要犧牲我們的士兵。」
三人湊到裂隙跟前,向下看去。下面又深又黑,是由自然擠壓的玄武岩所構成。側面的從主裂隙延伸出來的分支僅是淺淺延伸到山脈之中,而主枝則伸入山脈的深處。
他們聽到有聲音從裂隙中傳出來壓低的粗啞的嗓音。像是什麼人在精確地倒計數什麼,然後又是一次爆炸。
十英里遠處,又是一陣震動,而這裡,就在這道裂隙旁邊,岩石向外崩裂出來。卡甫被撞退,三人也掉落下來,儘可能地顯得不那麼狼狽,雖然三人都沒有因為驚恐
或疼痛喊叫,但都在落地時低聲抱怨了幾句。艾拉達力、琳•西薇、格利澤岡三人先後墜地,他們山一樣龐大的坐騎跌跌撞撞地從嘶嘶作響的裂口處散開。
有一次白煙冒起,凝結在空氣中。儘管耳朵裡還在嗡嗡直響,他們仍然能夠辨認得出更多不同的聲音。他們聽得不是很清楚,但可以確定那是矮人語。
艾拉達力揚了揚眉毛,目光投向他的兩位夥伴,只得到兩人和他同樣的疑問:矮人?這裡?
從瑞斯到凱爾頓,從塔路姆到烏爾博格,這三人歷經無數對抗非瑞克西亞人的戰鬥,卻從未見到過一個非瑞克西亞矮人。也許是它們的身材令他們逃過了約格莫夫的
注意,也許是他們的矮小讓他們免於像其它多明納里亞人一樣被虜去充當完化改造的試驗品。不管是處於什麼樣的原因,約格莫夫從來沒有注意到過他們的存在。他
們無聲無息地來到烏爾博格,平平安安地度過了大戰役,而今,在天羅城塞所在的火山上,他們要炸出一條道路。
就像是響應艾拉達力的疑慮一般,裂縫再一次震動起來,這次噴出的不是光煙霧,還有棱角參差的碎石。石塊四向橫飛,遠遠地落在冷卻的熔岩上。
巨大卡甫靈巧地躲開飛石,蹲伏在山坡的側面,慢慢地向前挪著,就像是伺機捕食的貓。
此時的艾拉達力雙唇抿得緊緊的。這些矮人顯然並非邪惡,但是並不說明他們就會站在他們一邊——特別是和精靈。艾拉達力左右看了一下琳•西薇和格利澤岡,發現他們也同樣憂慮著這一點。
從古到今,矮人一直僅僅為自己而戰。
艾拉達力示意前進,兩人都點頭回應。於是三人小心翼翼地離開了他們藏身之地,扇狀散開,琳•西薇在右,格利澤岡在右,同時艾拉達力慢慢地向裂隙前進。裡面傳來的聲音更加清楚,更加直接,艾拉達力甚至能辨認出煙霧中圍成一圈的人影。
其中的一個漫不經心地用手揮去眼前的煙氣,同時口中哼著似乎是讚美詩的曲調。然後,她開始節奏地揮動這手臂,平伸在身前,又擺到兩側,一遍又一遍。第一眼
看上去,就像是在指揮一場合唱。但她的手臂上噼啪作響的紅色閃電否定了這一推測。隨著能量的聚集,指關節熱氣繚繞。此時她的手臂更加激烈地上下揮舞,音調
也漸漸升高。在一陣陣的閃光之中,她的法術在她面前劃開了一道冒著煙氣的深深的裂縫。由此而發的光亮也映在周圍矮人的臉上——堅韌、剛毅、專注地詠唱著的
矮人們。
在一片和聲中,他們唱出了最後一個音符,那個女矮人也在身前做出最後一個動作。合唱者口中的力量,和女矮人高舉的雙手一同,釋放出了一道深紅的霹靂,弧光在黑暗中跳躍,喚醒了岩石古老的回憶,對米斯拉和克撒撕裂世界的記載。法術的力量擊碎岩石,塊塊向外擲出。
艾拉達力躲向一邊,而矮人們依然站立在飛石的衝擊之中。山坡上的卡甫,則又一次被衝出裂縫的巨石驚嚇。
艾拉達力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低語道,「我還以為那些卡甫住在火山裡面。」
他沒有想到會有別人聽到他的低語,但是格利澤岡回答了他:「是住在火山裡面,但卻不是和矮人在一起。」
艾拉達力最後的一個任務是活著走到矮人的身邊。他唯一的機會就是在兩次爆炸之間。他拚命地衝過去,對著彎彎曲曲的裂口叫喊。
「矮人朋友們!」,然後才發現不應該用精靈語,矮人中也沒有一個人向這個方向回頭。於是他換用瑞斯通用語,「我是為多明納里亞而戰的一名戰士,我相信你們
也是一樣。」同樣沒有回應。艾拉達力轉而又用凱爾頓通用語。「我們來談判結盟好麼?」沒有一個矮人的鬍鬚絲毫的顫動,沒有一個矮人的用鼻子哼出聲來。
艾拉達力嘲諷地哼了一聲,謹慎地進到裡面去。他,團結了瑞斯柯族、維克族、達奧族的人,重新集合羅堰精靈的人,說服排外的鋼葉神聖武士和戒備的凱爾頓人的艾拉達力,居然沒法讓一小股矮人就範。
他用上了他所有會用的語言,就像是勸說孩子一樣緩慢而堅定。「我是你們的朋友,我不會傷害你們,我來幫助你們,我們彼此幫助。」
還是如同岩石一樣沉默的回應。作為戰士艾拉達力甚至懷疑自己是否走進了一個陷阱,他的本能告訴他雖然又有什麼古怪的事情發生,但他還是安全的。艾拉達力接近離他最近的一個灰鬍子、鼻子大的象黃瓜的矮人。隨著艾拉達力的步步接近,這個矮人始終背對著他,紋絲不動。
艾拉達力此時只有一個一個單詞地說著,「朋友,和平,幫助……」。然後輕輕地將一隻手放在那個矮人的肩上——此刻他的聲音驟然停止了。
他的手指觸到的,只是石頭。
他眨著眼睛,打量面前的這個生物——它和一塊石頭沒什麼兩樣。特大的鼻子是一塊凝固了的熔岩,灰鬍子是一大塊滲水的浮石,肩膀是玄武岩,身體就是一塊突起
的岩石。艾拉達力轉身,去看周圍的其他矮人,發現他們竟然也同樣是石頭。雖然艾拉達力能夠根據想像觀察出他們象矮人的特徵,但是在光線下,他們就是一堆石
頭。
也許他真的是遇到了對手了,面對這一尊尊石像,他的傳達的預言有什麼作用?
艾拉達力在石像中走著,一直到那個女矮人的面前,幾秒鐘前,她還在施放她的法術;此刻——她卻什麼也不是了。
深深嘆了一口氣,艾拉達力示意琳•西薇和格利澤岡進到裡面來。
兩人潛隨進來,他們都是完美的戰士,時刻都會做好應對任何情況的準備。看到艾拉達力站在一叢石筍之中,他們也放鬆了戒備。格利澤岡盯著這些石頭,覺得只要他想,這些雕像就會變成活人一樣。
「他們是人,不是麼?」艾拉達力大聲問著正在繞圈觀察石頭的兩位夥伴,「他們吟誦,炸裂石壁。」
格利澤岡歪頭,「我是這樣看到的。」同時,他四指的手摸著其中一個矮人的臉,石頭一樣的感覺。他甚至懷疑起他自己的視覺,補上一句,「我的卡甫也看到了。」
琳•西薇也同樣地困惑,「他們切開了岩壁。看看這些刻痕就知道了,他們是活的,就在幾分鐘前。」
艾拉達力搖頭:「那難道說,我是戈爾工,把他們都石化了?」
「反正不是我,」格利澤岡嘲弄道,檢視著他自己白色的毛皮和扭曲的雙角,「我這麼漂亮。」
艾拉達力帶些絕望地狠狠揮了一下手,「我曾以為能和他們結盟,我原來希望他們能給我們開一條直殺入天羅城塞的道路。」
「可我們沒法和石頭結盟。」琳•西薇說。
「是的,我們沒法。」這位聯盟軍領袖搖頭,望著裂縫的入口和外面的陽光。「我們走吧。」於是他開始朝著外面走去,而他的兩個同伴卻沒有動,他們看著他,又是迷惑又是吃驚。
琳•西薇眼中流露出的,是失望、驚奇、迷惑、還有點憤怒。
格利澤岡問他:「是麼,這就是你要做的?」
「聽著,這也是你自己說的。我們沒法和石頭結盟。我們需要的是心,真實的,鮮活的心,渴望的心,這就是我聯合瑞斯的人民,羅堰的人民還有凱爾頓的人民的方式。我知道他們需要什麼,然後我帶領他們去獲得。而石頭,它們什麼都不需要。」
兩人無語,慢吞吞地跟在艾拉達力後面走向入口。
「等等,」他們身後響起了一個尖利的女性聲音。這是一種習慣於命令的腔調。艾拉達力一下子驚慌地呆在那裡,就像是個被當場抓住的逃學的孩子。那聲音繼續說:「我們也有心,跳動的,渴望的心。」
艾拉達力和他的同伴們慢慢地轉過身來,看到了那個釋放閃電的女矮人。
她看上去紋絲未動,但她的臉已是正對著他們,曾是非同人形的熔岩如今是真真切切的血肉,一頭長發披在她強壯的雙肩上,闊嘴凸鼻,無情的歲月留下的皺紋蝕刻在她的臉上。但是這些絲毫不能遮蓋她明亮湛藍的那雙穿透性的眼睛。
艾拉達力握緊自己的雙手,問道:「你們為什麼要鑽入這座山裡?尊敬的女士?」
「邪惡在此盤踞,」她答道,「比多明納里亞以往遇到的邪惡還要強大。流水無法洗淨它,空氣無法清新它,火焰只能喂養它,只有這個世界自己才能去除這污跡,只有岩漿。」
艾拉達力急切地回答,「是的,你提到的邪惡,叫做天羅城塞,你們正在鑽向它的內部。」
女矮人似乎僅僅聽到了他說的一部分,「當我們挖到火山的中心,就引發一場爆發,讓世界淨化這邪惡。」
「我們也是這樣希望的,尊敬的女士。」艾拉達力說道,「我該怎樣稱呼您?」
「我是納迪恩•多邁特,岩石德魯伊。」她平穩地回答。
艾拉達力單膝跪下,平視著女矮人的眼睛,「和我們結盟吧,納迪恩。我們會在你們挖掘時保護你們。一旦你們到達了火山的中心,請讓我們進去,摧毀天羅要塞。」
她聳聳肩,「只有世界本身才能清除這邪惡——不過你們也可以去試試。從我們挖到火山中心,到火山爆發清除邪惡,只有一天的時間,你們有一天的時間實施你們的計劃。」
「那麼,我們是盟友了?」艾拉達力伸出手問道。
「一個條件。」納迪恩握住艾拉達力的手搖了搖。
「說吧。」
「你和你的士兵退後,以免被碎石砸傷。」
艾拉達力點頭,親吻了一下她小一號的手背,鞠了一個躬,「一個完美明智的提議,我的盟友納迪恩。」
德魯伊的臉似乎紅了起來。她擺了一下手掩飾她的尷尬,同時喚醒了周圍其餘的岩石德魯伊。艾拉達力三人回身離去,身後再次響起矮人們的吟誦。
帶著掩飾不住的微笑,艾拉達力和琳•西薇還有格利澤岡走向他們的卡甫坐騎,「他們將拯救這個世界,知道麼?」
格利澤岡似乎有點被這個說法激怒,僅僅回了艾拉達力一句:「就讓我們儘可能給他們個機會吧。」
第九章 方出狼穴
此刻穆塔尼的感覺就像是到了一個新世界,成為那裡第一個自然精魂一樣。但他一點也不喜歡這種感覺,在晴空號這輪新的太陽之下,他是如此弱小而脆弱。
她已經轉化完畢了。沒有靠他,沒有靠卡恩,沒有靠歐琳,西賽,或任何一個船員的幫助,所有人都只是目瞪口呆地看著——看著她自己轉化成了新的形態。每一塊
木板都連為光滑而無縫的整體,縫隙間也再也不見繫繩和焦油,因為縫隙本身就已經消失;不再需要固定的釘子,因為所有的部分都已融為一體。晴空號的由幾萬塊
零件合成的船殼成了簡單完美的整體。甚至金屬的部分也和木頭結合到了一體,嚴絲合縫,互相支撐,木頭如金屬般堅固,金屬如木頭般充滿生機。晴空號是活生生
的奇蹟,從來沒有這樣的奇蹟在世間顯現,但一旦她完成了她的使命,這樣的奇蹟再也不會出現。
一旦她完成了她的使命……這個想法縈繞在穆塔尼的心間,半是安慰半是悲哀。他的眼睛,粗糙樹皮上馬尼古斯樹的節孔,注視著眼前的烏爾博格。飽受摧殘的大地
上散佈著無數屍體,滾滾塵煙直衝天穹,風伴隨著惡魔的嘯叫刮著有如刀刃一樣鋒利。晴空號的轉化是奇蹟,又是惡兆。只有面臨最險惡的局勢時,她的能力才會被
激發。她將為拯救世界而隕落,沒有其他任何飛船能像她一樣,也不需要那些飛船。
想到這裡,另一種悲哀爬上他的心頭。他自己用晴苗種子造就她,在無數戰鬥中治療她,重塑她,如今卻再也不會了,她不再需要自己了。晴空號已經完美了。
晴空號不需要他,但是亞維馬雅需要他,是該離開飛船,重返家園的時候了。
在沉默中,穆塔尼轉身看著西賽。
船長仰頭看著高大的穆塔尼,觸摸著他伸來的粗糙樹皮的巨掌,雖然還是那麼有力,儘管握了多年的舵盤,西賽的手還是那麼光滑。
穆塔尼手指合攏覆在西賽手上。「祝賀你,船長,她真是一艘了不起的船。」
西賽眼睛略微睜大,黑色的眼眸中微光流動,「你說這話給我要分離的感覺,穆塔尼。」
他點頭作答,道歉道:「這裡已經不再需要我了,現在最需要我的是我的家鄉。」
沒有無益的爭辯,沒有咕噥的遺憾,西賽沒有這樣做。「如果你家鄉不像我們這麼需要你的話,一定要回來。你不僅僅是晴空號上的維修者,不僅僅。」此刻「導師」和「朋友」兩個詞浮現在所有人的腦中。「我只希望你能待到你的學生傑拉爾德回來。」
穆塔尼點了點頭,一切已都在不言中。「你們一定會救出他,我感覺得到。再次見到他時,替我問他好。」
西賽握緊他纖維狀的手,「我會的」。
一隻結實的金屬手掌拍在穆塔尼的肩膀上,穆塔尼側身,看到卡恩正站在他身後。
「你要離開。」卡恩說,陳述而非是疑問。「我會想念你,你走了相當於我也失去了一部分。」
穆塔尼笑了,滿臉的真誠。「你失去的會越來越少的,卡恩,你正同晴空號一同轉化。你已經有了十個人的軀體,現在更是具備了他們的靈魂。真正屬於你的那部分就快到來了。」穆塔尼輕輕敲了敲卡恩金屬的身體,聽著金屬發出的悅耳聲音。
卡恩身後是徘徊的其他船員們,坦格爾斯,歐琳還有其他曾經一同戰鬥過的戰友們。穆塔尼目光一一投向他們,輕訴著無言的道別,最後,投向他們身後,他想像中的傑拉爾德和斯奎站立的地方。也許他們早已犧牲,也許所有人都會在即將到來的死鬥中陣亡,但這次道別將會是最後的一次。
穆塔尼最後一次點頭致意,然後大步從他們之中穿過。所有的目光都注視在他身上,每一雙眼睛都在他離去的影子下黯淡。
穆塔尼加快步伐,向著山下奔去,比任何人都迅速,比風滾草還快。他將手臂伸向天空,雙腳紮下大地,讓自己翻滾起來,滾過黑曜石岩架,滾過虯結如肌肉般的熔岩。
轉瞬間,他已到了山腳的林邊,衝進群木之中。迎來的樹幹拍打在他身上,遍佈的荊棘扎入他的四肢,糾結的藤蔓纏住他每一處關節。這對其他的生物來說是足以致
死的攻擊,而對穆塔尼,這是他的家園迎接他的粗魯而親切的擁抱。他離開馬尼古斯樹的身體,鑽入了多刺的柏枝和纏捲的須蔓。他穿過漿液流動的孔道,下到重重
樹根之間,藉著泥土,鑽入臨近的大樹之中。這次他直衝樹冠,貫穿到每一旁枝側葉當中。不到一會兒,他就充滿整個森林當中,在無數的樹木中伸展他的軀體,自
無窮的氣孔呼吸,將不盡的枝葉伸向天穹中的那輪太陽……他是多麼懷念這久違的感覺!
像是草坪中的狗一樣,他自由地在林間打滾,此刻的他才憶起他活著的意義和他所愛的家園。從林冠望去,天空中穿梭著非瑞克西亞戰艦、龍形引擎和天使戰士和真龍。動亂之地,可怕的動亂之地。
一個巨大的身影遮住了太陽,就像是在這滋養萬物太陽和他的森林之間的一座大山一般。在他涼爽而又令人心痛的陰影中,穆塔尼認出了他——馬尼古斯樹妖領主,
奈瑪塔,他一個人就使得周圍的樹木相形見絀。他為這片森林而戰,一下下地拍擊這飛來飛去的龍引擎,就像是人驅趕蝙蝠一樣輕易。
看到他,穆塔尼不禁想起自己的家鄉來,他靈魂的歸宿。離開這片毀滅之地,回到安全的家鄉吧!亞維馬雅已經戰勝了,她依然純淨而強大。而烏爾博格則永遠不
會,即便非瑞克西亞人被驅趕出這片土地,這裡仍屬於死人和不死生物。為這樣一片無望的土地戰鬥只會讓人的靈魂衰竭,更何況亞維馬雅還在召喚著他。
他跌跌撞撞地衝向海灘,一路集中森林的力量。到世界另一端的亞維馬雅距離遙遠,馬尼古斯樹妖都要在海床上跋涉幾個月,而他也快不了多少。
烏爾博格最後一片沼澤上,穆塔尼一躍而起。沿著稀薄的花粉流蜿蜒飛過洶湧的大海。穆塔尼又利附身在孢子上,這樣比風的速度還要快,每一步都有數千里之遙。
烏爾博格污濁的空氣已經徹底被拋至身後,取而代之的是海洋鹹濕的氣息。但亞維馬雅的空氣才是最清新,最純淨,濕潤而充滿生機。
再一躍,他來到了一片充滿了死亡的土地。非瑞克西亞人來過這裡。樹木被咬碎,生物被屠殺。非瑞克西亞人遊蕩著,就像一隻隻飢餓的土狼。沒有一間房屋是完整
的,沒有一個人活下來。在這一片慘象之中,在砍斷的樹木,七零八落的屍體和大快朵頤的怪獸之中,非瑞克西亞士兵們崇敬地膜拜著——不是向太陽,不是向神
像,不是向牧師,他們向著烏爾博格的方向,向那位統治了這個世界的人膜拜:寇維克斯。
穆塔尼停留了下來——此處沒有一片草葉未經玷污——他快步穿過這片枯萎的森林,心想究竟是什麼原因,讓這裡邪惡橫行,而安寧不再?最後他看到了,知道了。前方出現的是倒塌的高塔,殘存的牆壁,和坍塌的房屋——賓納里亞城,無數死屍的城市。
賓納里亞城。一度由七個氏族共同統治的賓納里亞城,傑拉爾德•卡帕軒的家鄉,在同非瑞克西亞的戰爭中已經淪為廢墟。
震驚中,穆塔尼從這個詛咒之地飄離。
最後,他來到了古老的羅堰森林。啊,看到這裡他心裡有了些安慰。穆塔尼參加過羅堰保衛戰,關閉了幾乎摧毀森林的瘟疫傳送門,給她注入了免疫力。他和他的朋友們治癒了成百上千的精靈,重建了精靈的家園。在這裡,穆塔尼會找到援助。
除了樹梢上精靈小屋外,林間儘是黑色的野獸,如同行軍蟻一樣前進。非瑞克西亞人。森林會對瘟疫免疫,但不會對這些怪獸們免疫。大地被它們激怒,林間冒出無
數精靈戰士。箭支如同一股股綠色的旋風颳向非瑞克西亞人,每五枝箭中就會有一枝穿透它們厚厚的甲殼,飢渴地刺入肉體之中;每二十枝箭就消滅一個非瑞克西亞
人。但每有一個非瑞克西亞人倒下,就有十九個撲上來,扎入森林之中。
穆塔尼穿行於林中,積聚起他力所能及的每一棵樹的力量。雖然他厭惡戰爭及其帶來的死亡,但是如果這些怪物攻擊亞維馬雅怎麼辦?他無法投身於每一場眼前的戰鬥,只有亞維馬雅之戰才是他奮鬥的目標。
他在林冠奔走,直到抵達動亂的羅堰森林的邊緣,離開樹木扎進普通的草叢。雖然不帶有任何遠古積澱,但是它們仍然有著強健的生命力。從其中穿行也給穆塔尼無限的鼓舞,它們可以給予他足夠的力量來躍過羅堰和亞維馬雅之間的海洋。
草地逐漸被沙灘所代替,然後又變成了藍色的海水,在這之上,穆塔尼化入顛簸氣流中的花粉顆粒。
至少海中還是安全的。非瑞克西亞人懼怕水,特別是能使它們身體生鏽的鹹水。它們的瘟疫也無法穿透水面到達水底,它們的士兵也無法佔領海底深深的海溝。雖然森林和海洋一向誓不兩立,但看到海洋免於受到非瑞克西亞的侵襲,穆塔尼心中毫無嫉妒的感覺。
不遠處,在波濤之下,一群海豚正要浮出海面。陽光照在它們灰色的脊背上閃閃發光。但是直到它們跳出水面之後穆塔尼才發現它們並不是海豚而是人魚,而且,它
們也不是活生生的人魚而是靈俑了。它們的背上豎起機械脊椎的銳刺——同非瑞克西亞人用在陸上生物身上的完全一樣。即便是在深深的海底,非瑞克西亞人也統治
了一切。
遠方露出了一線陸地——亞維馬雅在向他招手。非瑞克西亞已經征服了賓納里亞,蜂擁進犯了羅堰,甚至大量出現在海底,亞維馬雅又有什麼希望留存呢?
內心被痛苦所齧咬,穆塔尼急匆匆地一躍千里,準備迎接最壞的景象。他猛地衝進樹木伸至海中的根莖,一直奔到最近的一棵馬尼古斯樹之中,沖上千尺高的林冠。他將自己舒展到整個樹林各處,忐忑地去面對他將發現的一切。他發現他的力量並沒有絲毫衰退,反而在被他的家園不斷增強。
一百棵樹,一千棵樹,一百萬棵樹……每一個角落都沒有疫病孢子,沒有狼吞虎嚥的非瑞克西亞士兵,沒有啃咬樹木的機器,四處都是生機盎然的翠綠。古老的樹木
將根深深扎入地底的水源,將枝葉伸展向天空。層層枝葉之中,猿猴和精靈在空中的果園中漫步。曾經一度是非瑞克西亞人,卻被轉化為森林保衛者的木頭人們在各
處蹲伏著,警惕著。卡甫在無盡的林中巡邏。馬尼古斯樹妖矗立著,準備迎接任何敵人。而在他們腳下,德魯依們吟誦著神秘的咒語。
穆塔尼在這寧靜的林中就像是躺在了吊床上一樣輕鬆。烏爾博格的緊張氣氛漸漸地散去。恐懼和絕望消失得無影無蹤,他重新感受到了內心的輕鬆和喜悅。這才是他生活的理由。這才是他生活的目的。讓這個世界去那該死的九重天吧,亞維馬雅永遠是他的天堂。
雖然他悠閒地享受著這無比的喜悅,他仍深知這寧靜不過是假相。半個世界之遙的人們還在為生存而戰時,這裡的居民又怎能在此永享悠閒與安逸。假使那些人們的
力量並不足以和邪惡抗衡,多明納里亞將無處再是天堂。還有多久那些飛船就會再回來?那些人魚靈俑就會再次出現?還有多久非瑞克西亞人就會將猿猴和精靈,卡
甫和德魯依們統統殺死,把木頭人重新變回它們的怪獸?即便他舒適的在自己的家園之中,他也深知沉溺於此的結果將只能是一切世界的湮滅。
他知道自己該做什麼。這會是他最後一次對抗非瑞克西亞侵略者的戰鬥。運用如此大量的能量將使他魂飛魄散數年,數十年,數百年之久。他將獻出他自己來保衛他的世界。如果他做不到,這個世界也不必再需要他穆塔尼這樣的存在了。
在那之前,一切都是那麼的複雜多變。生存與死亡之間的契約棘手難辦,但是一旦訂立,一切又無比簡單。亞維馬雅並不需要他,多明納里亞需要他,蓋亞需要他。對於這整個多明納里亞保衛戰來說,這是他個人微小的犧牲。
穆塔尼沿著樹幹從林冠降下。光與熱漸漸消散。他穿過盤旋纏繞的樹根直到深深的地底,那裡,在德魯依特的銘文之中,他簽下了自己簡單的約定。
蓋亞,我呼喚你。請傾聽我的聲音。我並非來此懇求你的眷顧,而是來此奉獻我的力量。如同以往,穆塔尼仍然沒有得到蓋亞的回應,但這次他確信無疑蓋亞會聽到
他的請求。在亞維馬雅,你有無數的保衛者,他們為這片土地贏得了安寧。但其他的土地正在衰退凋萎。它需要巨蜘蛛和精靈戰士,木頭人和卡甫,腐生物和樹妖。
它需要我們。
我將成為亞維馬雅和那裡之間的紐帶。我熟知這兩片土地,我樂意聯結它們。我將帶著戰士們前往烏爾博格作戰。雖僅憑我一人之力無法做到,但只要你肯施予我你的力量,這一切並不困難。
最終的停頓,穆塔尼感受的到下一秒鐘就會發生巨變。我不知道我要付出怎樣的代價,只要這代價足夠滿足我的請求。另外,在恩准我的祈禱之前,請讓我再說一句:再見。
法術開始啟動。蓋亞並不是位耐心的女神。而穆塔尼也根本不需要離開他的所在——亞維馬雅深深的地底——去釋放這個法術。他不需要回到叢林之中,相反的,是
整個叢林撲向他的身體。五英里以內的每一棵樹,每一個精靈、德魯依特、樹妖和叢林中的生物都融入了他飢渴的身軀。就像原來一樣,他再次注入到森林之中。無
數的樹木化入他的軀體,如同一張張書頁折回了書中。
隨著亞維馬雅的一角化入了穆塔尼的心中,穆塔尼的身體也來到了另一片叢林。松柏與棕櫚交織在腐水之旁——他集中他的記憶,讓一處的現實覆蓋過另一處的記憶。他就是兩者之間的聯結,他用奉獻出他自己連接起了相距半個世界的兩個戰場。
西賽緊貼在晴空號的舵盤上,操縱著晴空號慢慢地離開崎嶇的地面。火山漸漸離他們遠去,只有偶爾碎裂的石塊拍打在飛船的外殼上。
「我只希望將來我們不會需要穆塔尼,」西賽自言自語道,但傳話筒把她的想法傳給了每一個船員。
「我們當然需要他。」坦格爾斯有些慍怒地說。
卡恩回答了他們,「不,不再需要穆塔尼和卡恩了。晴空號已經足夠了。」
「如果你這麼說,卡恩,那我們就讓她表現一下吧?」西賽對著傳話筒下達了命令。「全速上升!」
就在引擎加速的那一剎那。西賽看到了奇異的景象——一整片矮小的森林瞬間被無數雄偉高頎的巨木所取代。精靈和猿猴,腐生物和巨蜘蛛——所有的生物都從樹上躍下加入到這場戰鬥中來。
「這是穆塔尼所去的地方,」西賽興奮地喘息著。「他仍然在我們身邊,同我們一起戰鬥!」話音未落,她的聲音就立刻被全速開動的晴空號遠遠拋在了身後。
第32章。死亡的相會
烏爾博格之夜,無月之夜,白色魔法力的流動已經停滯下來,被岩石與海水所吸收。對約格莫夫而言,從白色魔法保護下的烏爾博格中撤出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如今,他緊緊包住烏爾博格,包住整個世界。
他掌握了多明納里亞。賓納里亞,新阿基夫,圖倫,喀洛斯,陶拉里亞以及烏爾博格已經被他的軍隊佔領,其他的地方也以落入他手中,他黑暗的身形之下,無處不是無盡的黑夜。而現在,他將握緊他的手掌。
他緩緩地壓向他們——精靈,牛頭人和矮人,精靈,巨龍和人類。他要全部殺掉他們,拯救他們——除了他自己的孩子——他的非瑞克西亞人。沒有多明納里亞人能活過這個夜晚,而明天,他們都會是非瑞克西亞人了。
除了一個反對他的人,那個意圖弒神卻導致了自己的毀滅的女神,瑞貝卡如同一顆行將消逝的行星,遊蕩在烏爾博格上空,她盤旋著,面對無可避免的死神之擁深深懼怕著。她不再會遊蕩了,一旦他殺盡她全部的子民,下一個被撕裂就會是她。
啊哈,但她躲躲閃閃地過來了,側身滑來,如同不忠的情人回來尋求寬恕。約格莫夫當然會原諒她,如此寬大而仁慈,她將盡棄不忠並在榮耀中死去,然後在神身上重獲新生 。
啊哈,她來了,約格莫夫等待著,他會抓住她,將她融入自己的核中。
"我們正在急速下降!"西賽因引擎噪音而模糊的聲音從傳聲筒中傳出,我不知道我們還能在云層上呆多久,不管你到底想幹什麼,趕快點!
額頭上的汗水刺痛著傑拉爾德,他答道:"好的,船長,我馬上!"
他提起克撒,旅法師的頭顱,注視著他那滄桑的面容和奇異的雙眼。四千年來,這些已經被銘刻在多明納里亞人的心裡。傳奇般的克撒,保護這個世界的瘋子,守衛多明納里亞的怪物,片刻之後,將什麼也不再是了
"動手吧!"克撒嚴肅地說。
傳聲筒中再次傳來西賽的聲音:"觸手,又是一條觸手,坦格爾斯在用你的噬魂戟對付他,快點!還有更多!"
傑拉爾德點了點頭,右手抓著克撒的後腦,將頭顱舉了起來,好用另外一隻手來完成這可怕而困難的工作。
手指放到了克撒的雙眉上,指甲淺嵌入他的眼瞼,"別了,克撒",傑拉爾德的聲音莊重而哀痛。
"別了,多明納里亞。"這就是旅法師最後的回答。
傑拉爾德鼓足勇氣將手指戳入克撒的雙眼,眼瞼受此壓迫向上翻起,指尖得以深入眼眶之中,感受那原本光滑的動力石變得棱角尖銳,參差不齊,力量增強的手指夾緊了寶石,向外拉去。克撒緊咬牙關,雙唇在痛苦中扭曲。再次猛拉之後, 動力石, 最終離開了克撒的眼眶。
那頭顱突然僵硬,肌肉鬆弛下來,一種不尋常的表情爬上了古老的臉龐,是一種只能被稱為安詳的表情,克撒從未有過的神情。
每隻手中一塊,傑拉爾德握著血跡斑斑的兩塊動力石。他熟知喀洛斯的故事,這兩塊石頭結合時會釋放出爆炸性的能量;他也知道蕾荻安,那個曾經取出寶石並結合
它們的天使,爆發的巨大能量瞬間就使她湮滅。他緊攥著它們——強能石和弱能石,護在胸前,再次注視著克撒毫無生氣的頭顱,內心有如雷霆般轟響。這一刻,克
撒的滄桑鐫刻到了他的臉上。
另一條觸手襲來,晴空號顛簸著向右舷歪去,發動機在這一輪襲擊下劈啪作響。
"卡恩",傑拉爾德屏住呼吸,"開啟你存放遠古遺產的胸腔"
卡恩單膝跪在引擎邊,激活了他內部的子程序。這裡曾經一度放置過多件遠古遺產,如今都成為了晴空號的一部分,——除了克撒之眼,和傑拉爾德本人,一旦這所有在他身上聚合,克撒最終的神兵將會完成。
傑拉爾德身體前傾,顫抖著將沾著鮮血的雙手展開......克撒之眼,格拉西安的魂魄,卡恩之心,傑拉爾德的意志......這就是——多明納里亞的救贖。
伸入卡恩的胸腔,傑拉爾德小心翼翼地把強能石與弱能石並排放在那曾是卡恩心臟的地方,參差的斷面彼此相對。
染血的雙手平穩下來,他絕望而無助地呼出一口氣,"什麼也沒發生——"
"太遲了!",西賽在上面喊道。飛船猛然失速下沉,傑拉爾德一下子從甲板上被甩到半空中。"約格莫夫抓住我們了,他抓住了!"
一條條漆黑虯結的觸手纏住了晴空號下方的云層,好似百萬隻海怪伸出它們的所有觸手,每一條都結結實實地纏住了她,坦格爾斯用噬魂戟曾輕易對付了一打觸手之多,而現在這個牛頭人獨自在方寸之地閃轉騰挪,無濟於事的揮舞著他的武器。
隨著吸吮的聲響,晴空號被硬生生拖入那漆黑的云團之中,四周烏云翻滾,將她包裹其中,晴空號將墜入約格莫夫的心臟,墜入永劫。
傑拉爾德漂浮在蒸汽之中,雙手卻片刻也沒放開克撒的雙眼,他咬了咬牙,將兩塊動力石合二為一。
強光即刻爆發,從卡恩身體各個縫隙流瀉而出,更多的光芒則來自晴空號巨大的引擎。合二為一的不僅僅是兩塊動力石,那是經撒拉之力祝福的晴空號和卡恩,塑天
者,juju氣泡,索藍之書,瑞莫斯之骨,虛無短杖,法術力鑽探機和克撒之眼。無數的魂魄加上格拉西安的頭腦和傑拉爾德的意志,一同構成了這終極武器。不
是克撒設計了整體,而是他用一件件世間強大的神器與異世界的力量把這一切拼接而成。各式各樣迥然不同的部分被克撒瘋狂的頭腦組合到了一起,成為了一件全新
的武器,一個全新的生命體。
如果說晴空號曾經如同神一般,以借自虛無之月的力量,沐浴在其照耀之下,那麼她這次的化身則是神性的真正體現,她已不再是晴空號或卡恩或克撒或格拉西安或傑拉爾德,她,是他們全部。
傑拉爾德被那股能量重重擊中,被直拋到了牆上。他早在第一縷光線爆發時就已經耳聾目盲。這股能量是如此之鋒利,傑拉爾德根本感受不到痛苦。一樣東西重重打
在他的懷中,他反射性地捉住了它,手指觸及到的是那不久前才變得空空如也的眼眶。他拿著克撒的頭,任憑它在能量的激流中融化,然後是他的手指。
這就是結束,觸覺喪失了,嗅覺也隨上次呼吸的刺痛而去了,一同消失的還有沒有用處的舌頭和鼻子還有其他的部分。死亡的感覺竟是如此奇異,毫無痛苦,以致可以稱之為——甜美。
儘管不再有雙眼,他卻依然能夠看到吞噬他的強光,儘管不再有雙耳,他卻依然能聽到
甜美的聲音呼喚他的名字,儘管不再有雙手,他卻依然能伸臂握住她的手,帶她一同離開。
傑拉爾德離開了,克撒也是,不久,卡恩也會。
卡恩知道,他已不同以往,沒有什麼東西是一成不變的。
他如同跪在新星的中心,沒有丁點物質,只有純然的能量;沒有絲毫的空間,只有極度的壓力。即使他還有雙眼,也只能是光芒放射的通道。他掙紮著想抓住引擎,但他銀製的手臂早已融化,全身正化作液體。
他在光芒之中跪倒,但他緣何而跪?
他挺直身體,已液化的部分環繞著他。純粹的能量在腐蝕他的身軀,融化它們,熔和它們。卡恩已經失去了一半的重量,輕鬆的感覺就像在火焰上翻騰的落葉,同時
又毫無理由地覺得自己重若千鈞,因他體內充盈著不朽的精魂,珊迦之心,克撒之眼,瑞莫斯之骨,還千百萬字的索藍之書。
他們在和他交談,克撒,珊迦,瑞莫斯,索藍之書,象神喻般含混費解,又像僅僅出於好意的多舌。他們全都和他在一起,無比歡樂地在一起。
其中一個純淨,悅耳的聲音蓋過了所有人,是一個倖存下來的女子愉悅的聲音,是晴空號。
這新星中喧鬧而擁擠,但卡恩知道,不光是這裡,任何地方也都是一樣。但即使這裡如此擁擠,他仍然能呼吸到清新的空氣。夠奇怪的,千百年來他從未試過去呼吸,而如今,他卻迫切渴望著。
更離奇的是,他居然一步就踏出了這裡,來到了僅僅是聽說過的祥和之境,世界之臍。在那裡,瑪凱迪亞,在急流之森重重樹影之中,卡恩站在柯曼諾聖泉之側,深深呼吸著。
在她船長生涯中,西賽從未面對過如此沮喪無望的局勢。
約格莫夫包裹了全船,纏住了每一根欄杆柱,他黑暗的靈魂逼近坦格爾斯,其他的船員此時已蜷縮在了甲板下,斯奎仍然抱住西賽的腿——只有坦格爾斯仍在與非瑞
克西亞之主作戰,他算是西賽所見過的最勇敢的生物,但那又如何?正當他要斬斷緊纏他的觸手時,約格莫夫呼嘯而下,正要斬斷這勇敢者自己的雙腳。
正是這時,傑拉爾德的拯救之光,從這艘巨船的每一絲紋理,每一處褶皺傾瀉而出,晴空號如同巨大的海綿一般,竭力吸收著源自船腹的虹彩光芒,慢慢滲出到船外濃稠的黑暗之中。
光芒開始擴散,柔和地包裹著坦格爾斯,當它照到他手中的噬魂戟時,那不祥的武器瞬間在眩目的五彩光芒中灰飛湮滅。
約格莫夫退縮了,那曾經不可一世地盤踞在晴空號上空的黑云退縮了,但是,為時已晚
那光芒認出了真正的噬魂者——約格莫夫,這一片虹彩不像先前白色魔法力般緩緩流淌,而是如同有意識的,從晴空號上盡力一躍,直刺入約格莫夫黑暗腐敗的心
臟。虹光不僅燒灼著他,還在沖刷著他,尋找他最幽暗的內核。這渴求的光充斥著約格莫夫——死亡之主,扯開每一個黑暗的心室,用晨光淨化它們,從內而外地消
滅他。
西賽看到了這一切,身披流光虹彩的她緊握舵盤,指引著晴空號衝入濃稠黑色的云中,從黑暗燒出了一條陽光傾瀉的通道。
一瞬間,就在這名垂千古的一瞬間,萬丈光芒突入了約格莫夫的內核。他無路可退,尖聲嚎叫,晴空號則毫不留情,幾秒種閃爍之後,約格莫夫竭力自保的最後一部分也被吞噬殆盡了。
死亡之主倒在了死亡面前。約格莫夫死了。
殘留的烏云開始消散,
約格莫夫留下的一圈圈烏云開始解體,陽光噴薄而出,照耀在翻騰不息的海面上。
陽光與聖光一併追逐著倉皇四散的陰影,追過海岸,追過海洋,追過山脈,直到把最後一絲黑暗趕出世界的盡頭。
西賽噙含歡樂的淚珠,綻放出笑顏,為了勝利,也是由於前艙那個跳著最熱烈的勝利之舞的那個滑稽的牛頭人。
此刻本應清晨,但多明納里亞恐怕從此再無清晨。
精靈在天帷的林冠間徘徊,坐在他們的葉床上,等待著死亡,周圍無數繁茂的枝葉間,忠貞的衛士依舊在守侯。
約格莫夫的魔影向他們撲來,他會先毀滅林冠並屠殺其間的勇士。他們是精靈,不是躲在地下的鼬鼠,如果他們要死,也只能在林中的家園。
妃雅麗茲也在絕望地等待那場殺戮,她在艾拉達力門前上空盤旋,微弱的光芒在她身上閃爍,她曾提議帶精靈們離開,去沒陷入約格莫夫魔掌的世界。但被他們婉拒
了,於是她也選擇了留下同他們一起等待末日的來臨。在羅堰,她的另一個化身,在這同為不眠不休的一刻,同樣等候著。
"原諒我,我的孩子們。"她喃喃道。
她的這句話似乎扭轉了一切。
溫暖取代了寒冷,光明驅散了黑暗,生命戰勝了死亡。
妃雅麗茲貪婪地呼吸著生機的氣息,她在陽光下斑斑樹影中仰頭凝望,一直看到那渴望已久的藍色天穹。
圖倫,文德格里斯大王與格利澤岡指揮官發現他們彷彿是在陰影之下的世界盡頭,同非瑞克西亞怪獸作戰。
格利澤岡的戰斧劈開了一個非瑞克西亞步兵的頭骨,利落地將這野獸斬作兩段,露出怪物的每一個器官。在他身旁,文德格里斯大王銳利的爪子劃開盾甲兵的外殼,
把它撕得四分五裂。在他們周圍,牛頭人們戳刺著敵人,砍殺它們,踐踏它們,每個人都沉浸在屠殺這些蜂擁而上的怪物的狂熱中。
在戰場正中,他們的敵人驟然成片地倒下,閃光在它們之中爆裂開來,稠密的黑暗嘶嘶地蒸發,一同消逝的還有非瑞克西亞人的鬥志。它們癱軟在陽光下,失去了主人的號令又使它們反應遲鈍。牛頭人的武器卻毫不留情,錘子,戰斧,棍棒,長劍,頃刻就清理掉了最後一隻怪獸。
格利澤岡和他的人民挺直了油亮多汗的脊背,在冉冉升起的陽光之下,發出了最狂野的勝利的戰號。
在賓納里亞,阿基夫,喀洛斯,也是一樣。約格莫夫之死使他的造物陷入了混亂,甚至是拿著投石器與棍子的孩子,也輕易地擊敗了非瑞克西亞夢魘般的怪獸。
第33章 英雄安息之地
多明納里亞得救了,西賽希望她自己和船員們也能活下來。
晴空號向海面直栽下去,這位多明納里亞命中注定的拯救者,現在只能被稱為一具殘骸。引擎室中不再傳出卡恩的聲音,西賽手中的舵盤也已經碎裂,喪失了動力和方向舵,西賽只希望飛船能撞在水中。若是他們再高一點,恐怕沒人能保住性命。
西賽還是設法調整了一下方向,躲過了一塊必撞的礁石。
「全體船員,上甲板!」她對著話筒大喊「所有人,有膽量的就跳船求生,否則我們會一起撞死!」
船員們從主艙口中湧出,許多人都是從瑞斯就追隨他們到瑪凱迪亞,再到非瑞克西亞的,如今,他們一個個匆匆跳下已經傾斜的船舷。有一些還來得及扯開衣服,罩上帆布來減緩下墜的速度,晴空號繼續向海中墜去。
大副坦格爾斯仍守在他的光炮旁。
「坦格爾斯,你聽到沒有?」西賽喊到「我知道你敢跳下去!」
話筒中傳來牛頭人低沉的回答,「我也有膽量和她一起沉到底!」
隨著最後幾個船員跳出了飛船,晴空號墜入了大海。
西賽來不及再說什麼,她像一個破娃娃般被甩到了一邊。
斯奎在她腳邊竭力保護著西賽,卻被西賽的身體卡住了他疙疙瘩瘩的脖子。
坦格爾斯也受到了波及,但他的炮手繫帶保護了他。
還有一些人撞碎了木板,再也沒有浮上來。
掀起的巨浪在他們頭上轟然塌下,捲著他們翻滾的身軀。船體被海水吞噬,其中剩餘的空氣又令它飄浮在海面上。白色的浪花沖刷著每一個艙室。在前艙,坦格爾斯掙紮著解開他身上的繫帶。
艦橋上,西賽在水中打了好幾個滾,發現斯奎在她不遠處,脖子扭成一個奇怪的角度。她來不及悲傷了,撞擊已經折斷了飛船的龍骨,海水正猛灌入船內。西賽親吻了一下她的助手的屍體,不,沒這麼簡單,是他除掉了瓦拉斯,爾泰。他是無數屁股的救星。
壓下眼中的淚水,西賽爬到艦橋的艙口,使勁推開它,海水灌了進來,全船已經灌滿了水了。下方傳來了爆炸的悶響,西賽知道,那是動力艙爆炸了。
深深吸了一口氣,她躍入了水流中,水並不刺骨,有些舒適,似乎在提醒她生命之可貴。她努力地從船裡游出鑽出了水面。氣泡不斷從水下湧出,附近還有一些船員,蹬踏著海水以圖保持在水面上。
破損嚴重的晴空號下沉很快,起先只是一尋,片刻後到了二十尋,然後就只能看到一個輪廓了。
西賽無力地劃了幾下水,感覺喉嚨一陣哽咽。
水中突然冒出一個熟悉的牛角頭,她的大副,坦格爾斯,他似乎在大笑:「我們成功了,西賽!我們活過了世界末日!」
「不全是,」西賽回答,點頭示意離他們最近的,約有二十哩開外的島嶼。
坦格爾斯的笑容收斂了,但他的聲音仍充滿活力,「我們還活著。」
西賽陷入了沉思,「太多人沒能活下來,傑拉爾德,卡恩,歐琳......」
「你可不會這麼輕易就擺脫我的,」歐琳從他們附近冒出頭來,「如果柯•爾林的水流魔法連這都對付不了,那還用它幹什麼?」
西賽笑了出來,「能再看見你真太好了,朋友,我們是唯一活下來的指揮官了。」
「那斯奎呢?」歐琳問她。
「他可不算是指揮官!」坦格爾斯回嘴道。
西賽搖了搖頭,「他沒能......」
「什麼?」一個憤怒的聲音尖叫著,「斯奎當然能!」這個鬼怪甩掉耳邊那片毛髮上的水。「約格莫夫都這麼說!」
「約格莫夫死了。」坦格爾斯說。
斯奎聳了聳肩,在海面上顯得十分滑稽,「那又怎樣?」他咧嘴笑著,露出他一口的黃牙。
西賽報以一個露齒微笑,「好了,看到你真好,現在,我們得抓住能抓住的一切。大家靠過來,我們還有一段長路要游過去。
一年之後,一百五十哩開外,晴空號的指揮官們最後一次齊聚在這裡。
同他們一起的,還有多明納里亞的其他英雄們,格利澤岡,文德格里斯大王(風華領主),德魯依多邁特,凱爾頓的領主們,仿索藍士兵,精靈,人類,甚至還有三
個馬尼古斯樹妖遮蓋在這些令人景仰的英雄頭上。他們為紀念犧牲的勇士而來,肩負他們的責任,傳誦他們的業績。所有贏得這場戰爭的人們齊聚在這裡,無論活著
的,還是離開的。
西賽漫步在棕櫚樹間,感到這座烏爾博格外圍的島嶼的確是最理想的紀念地——遠離黑白魔法力曾經殊死搏鬥的殘跡,同時也是寇維克斯過去的家園。他曾經把荒廢的家園改作成了象徵他榮耀的神壇,現在則被平整成了一片片引人幽思的整潔的草坪,一直通向英雄方尖碑。
西賽正沿這條路走過去,大副坦格爾斯握著她的左臂,斯奎吊在她右邊,醫療員歐琳緊隨在他身後。一片死寂,其他英雄們也一同一級一級地走上前去。方尖碑附近的廣場上擠滿了各地的貴族,他們的目光追隨著英雄前行,口中傳遞著英雄的名字:西賽,坦格爾斯,歐琳和斯奎。
一個接一個地,這些貴族們向晴空號船員們鞠躬致意。
西賽緊抿著嘴報以禮節性的笑容,她的眼睛來回打量著人群,以期看到熟識的面孔,可那只是徒勞,於是她收回目光,凝視著面前高聳的黑色方尖碑。
那是個龐大的五邊形紀念碑,每面都由無數的花崗岩板鑲嵌,光滑如同鏡面,刻著所有殉難者的名字,圖倫與凱爾頓的戰士們刻在一面,旁邊是羅堰與亞維馬雅的亡
者,第三面記錄著阿基夫及賓納里亞的損失,接下來是伏特里亞和陶拉里亞的人們,最後一面,記錄著烏爾博格戰場上的獻身者。方尖碑的頂端是背向的兩個人的半
身像,克撒和傑拉爾德,彷彿是一個整體的兩個部分。
西賽和她的船員們走到碑前,環顧四周,發現了為他們和其他英雄們準備的座位。坐下之後,英雄們相互拍拍肩膀,低聲交換著熟悉的問候。
所有人已經到齊,為人熟知的綠衣女士開始了發言,無論誰都能注意到她不觸地的雙腳。
「這裡,戰友們,這沉重的紀念碑上,承載著為拯救這個世界而犧牲的勇士們的英魂。我們之中任何人都無法承擔的重任,肩負在了那兩個人身上。」宛如女皇般,
她指向高高碑頂上的那兩副面容。「如此重壓之下,他們的偏執和自負並不足為奇,我們也發現自己起先斥責他們,後而又為他們哀傷。他們的責任同樣分擔在我們
身上。但決非如他們般沉重,他們抗爭著宿命,獻出了自己。」
「他們,以及名列碑上或無名可尋的勇士們燃盡了他們自己的生命。正因他們的光輝,我們得以倖存。
但有一點不為人知,那就是,他們所擔之命運決非與我等相同。已歿者交給了我們一個新的世界,生者則要將它背負在自己的身上。
我們必須繼續生活下去,以免辱沒他們的犧牲。他們主動地將死的宿命背負在身上,讓我們歡樂地將生的希望握在手中。」
在妃雅麗茲說這些的時候,西賽不禁想起那些永遠離開他們的戰友們。亡者為生者贏得了戰爭,但那些活下來的人,像她和她的船員這樣經受了如此之大的損失,是無法真正地生活下去的。我們為後代而奮爭,卻不是為痛失父母的子女們。
西賽也在懷疑,在一個沒有了晴空號的新世界裡,她和她的船員還能否活得下去。
「我願我能讀出碑上每位英雄的名字,我願每個名字都被刻在最頂端,以使無論哪位神祇經過,都能知曉他的英名和他的功績;我願每個名字都能刻在最低層,使我
們這些在廢墟中謀生的人們能夠看到他們,記住他們。這就是我們的負擔,生活下去,傳誦開去,記憶進去。永保他們贈予我們的世界安寧與純淨。」
那是多麼沉重的負擔,西賽把她的目光從旅法師身上收回,盯著前方出神,雙手抓緊了身穿的黑色悼服。
站在烏爾博格專門為這次紀念儀式而建造的船塢上,西賽的心情好了許多,又糟了許多——因為她又一次面對著大海了,周圍儘是漂亮的船隻,耳邊也滿是水手們航海的閒談,可是,她畢竟是來同她的摯友們告別的。
腳下碼頭的木板有些粗糙,並由於瀝青的緣故還有些粘腳。木餾油的味道和鹹水及魚類的氣息混雜在一起。她大口呼吸著,對她而言,這甜美的氣息就是生命的氣息。
「這是一次不錯的紀念。」歐琳打破了西賽的沉思,她轉過身來看著這位醫療員。一年裡,她的頭髮又長了許多,發間綴著柯•爾林的錢幣。今天她沒戴頭巾,陽光下她的縷縷黑髮泛起柔和的光澤,「傑拉爾德是光榮的。」
「我知道,」西賽平靜地應道,馬上又為她的語氣而後悔了,她愧疚地看著她的夥伴們,坦格爾斯和斯奎閃開了目光,歐琳卻沒有。
她深邃的眼睛在探詢著,「你不高興。」
「是的。」西賽說。
歐琳馬上笑笑,「可我們贏了,我們拯救了世界。」
西賽轉過臉來,雙眼噙滿淚水,「我知道,那也是我們走到一起的原因,拯救世界,也正是我們做到了的,應當足夠了。可是,我們是朋友,眼看著那麼多夥伴都一個個離去,我們拯救出來的又是什麼世界?」
憂思爬上了歐琳的眉頭,「傑拉爾德是為那一刻而生的,而我們,是為了繼續生活下去。」歐琳擠出一個笑容。「妃雅麗茲說的對,西賽,我們的責任更重。為之而獻身困難重重,但活著去踐行它更是不易。」
西賽勉強地點了點頭,伸手指向泊在碼頭上的船隻,問:「你坐哪只船?」
歐琳眼中流露出一絲惡作劇的閃光,彷彿在籌劃什麼陰謀。「都不是,另一位旅行者將帶我回去。」
「誰?」西賽問,如同在接受命令一樣。
她們身邊的空氣開始扭結,水與天空的景象變幻,如同映在一池銀液之中,一個銀色的軀體漸漸形成,高瘦而矯健。
西賽目瞪口呆,「卡恩,我以為你死了。」
「是的,」卡恩輕鬆地回答,他的聲音不再是象沙石摩擦的聲音,而是如同悅耳的流水的音樂。
「你所知的卡恩是死了,無論從哪種程度而言。我繼承著這個名字,但不僅僅那麼簡單,我是更多神器與靈魂的集合體。」
西賽撓著頭,問:「你到哪兒去了?」
那張看上去仍舊很奇怪的從未笑過的臉笑開了,「我在各世界穿行,也有美麗,也有可怖。我一直在學習,我發現自己要學的太多了。」
「可你來晚了,」西賽說,還沒有從震驚中恢復過來,她指向方尖碑。在這裡,僅僅能看到樹頂上露出的一小部分,「你錯過了儀式。」
卡恩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我仍記得傑拉爾德,還有克撒。時間對我來說和你大不一樣,我剛才還在與他們交談,那個儀式又有什麼意義?」
「還真自大!」西賽笑著,「真是典型的旅法師!」
卡恩看上去有些沮喪,「真的?自大?可我不想和他們一樣,我可不想做一個『典型』的旅法師。」
西賽咬住嘴唇,不再笑下去,「那麼,你下次要參加儀式,畢竟,你還是被設計成的探測器。」
「幽默。」卡恩說,「我明白。哈哈。幽默也是我要學的許多東西之一呢。」
西賽點了點頭,收起了最後一絲笑容,「那麼,你要告別了?」
「是的,並且把歐琳帶回去,柯•曼諾急著見她。」
西賽將目光復投向歐琳,發現她紅著臉,僅僅聳了聳肩,「生活是美好的。」
「祝福你!」西賽徉怒著,「不過告訴我!你千萬不會在瑪凱迪亞度你的蜜月。」
歐琳笑著,伸出雙臂,褐色的身軀融入流動的水銀中,「我準備好了。」
「再見,」卡恩匆匆地說,他用充滿智慧的目光看了看每個人,「能夠和你們一起拯救世界真是不錯,我甚至還想再來一次!」
西賽換上一副震驚的神情,「沒機會了,不用了。」
「幽默,」卡恩笑道,「哈哈,哈,哈!」隨即就和歐琳消失在空氣裡。在他們站過的地方,只有陽光和遠處航船的景象。
西賽面向她的其他夥伴們,「斯奎,你不回瑪凱迪亞麼?你也是個國王啊,在那裡!」
這個小鬼怪想了一會,說:「人們說,寧願做天堂的苦工,也不做地獄的大王。」
「恰恰相反。」坦格爾斯打了個響鼻。
「那你呢?」西賽對牛頭人說「我猜你得回去重建圖倫。」
牛頭人搖了搖頭,「格利澤岡指揮官會處理好的。」
西賽揚起眉毛,「那你們兩個人想幹什麼?」
「既然你問到了,」斯奎回答說,「我們關注的是生意。」
「我們很想在你的船上找點活做。」坦格爾斯插嘴道。他瞟了一眼停在附近的大船,「我的意思是,如果你需要一個大副和助手。」
西賽笑了,「所以我還不算孤單啦。」她抬步向那船走去,它是阿基夫人的贈禮。她招手示意那個小鬼怪和牛頭人,「它的名字叫巨浪,但我想它得有個更好的名字。」
「叫『尊貴的斯奎』如何?」斯奎提議。
「還不如叫『初生的牛角』。」坦格爾斯打趣道。
西賽搖了搖頭,「我覺得,我們只要叫它『勝利』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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