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自魔導公會 原作者為SILENTSOUL2004〕

序章


大名的子嗣在旭日東昇時誕生。狐族女子珍珠耳夫人看著這名全身血污、不住啼哭的新生兒,此時窗外射進第一道破曉的曙光。這個預兆代表什麼樣的意涵呢?她感到困惑。一個伴隨著新一天晨曦出生的嬰兒,將帶來一個光明的新紀元?亦或是大名的遺產將被鮮血所沾滿的可怕警訊?


在一群忙碌不已的僕人包圍之下,助產士將嬰兒用舒適漂亮的永原亞麻布包裹起來。她將嬰兒交由珍珠耳夫人抱著,然後將被子拉到母親的下巴處蓋好。


這個尚未取名的小寶寶在狐族女子的懷抱中安靜下來。珍珠耳夫人的長耳朵在她嘗試擺脫嬰兒的氣味卻徒勞無功後豎了起來。如同一般的狐族一樣,珍珠耳淺淺的臉 部沒有任何看的見的鼻子或嘴巴,但是她的感官仍舊比真正的狐狸還要靈敏。對她而言,一個人的氣味一定跟他的性格息息相關,勤勉的人聞起來有清爽的汗水和木 頭的清香;而遊手好閒的人則散發出陣陣腐敗的空氣和霉味。此時,她唯一所能感受到的只是一個普通的、需要照顧的無助嬰兒。她將小公主的頭貼在自己的胸前, 毛皮的柔軟觸感似乎讓小寶寶感到十分安心。

珍珠耳試著讓自己也放輕鬆。她已經在永岩城和人類共同生活將近十年了,但是人類小孩非常幼小的身體、太快來臨的哭聲以及令人苦惱的光滑皮膚依然困擾著她。

一旁,初為人母的母親精疲力竭地躺在床上。吉野夫人是大名最寵愛的妻妾,而為這位獨身的統治者懷胎十月則是大名賜予她的無上榮寵。分娩的過程極端困難,現 在吉野夫人幾乎不能呼吸地躺在濕透的床單上。珍珠耳看著她的好友,開始輕聲吟詠著祝詞。她知道她的請求將和其它成千上萬人的請求融合在一起,整個王國為了 他們偉大領導者的子嗣和懷有這個小生命的夫人同心懇求著最有權能的神明垂顧。珍珠耳那些住在森林的同胞們和永原的這些人民一樣崇敬著相同的神明,而他們祈 禱的聲音形成了一首盛大的讚美詩響徹整個靈界。這些狐族知道這種祝詞的力量,同時珍珠耳也瞭解要是沒有這些祝詞,吉野可能一點生存的可能也沒有。


在學徒開始清理房間時,助產士走到珍珠耳面前行了個禮。「母女均安,」她說道:「應該稟報主公。」


珍珠耳看了看寶寶。「小孩,」她說:「但不是個王子。」


助產士搖了搖頭並且難過的笑。「也許小姐會打破傳統繼承主公之位。」她瞥了瞥一旁忙碌不已的僕人,補充道:「但就快要沒有時間了,當然。願主公福壽綿延。」


「希望如此,」珍珠耳說道。她雙手抱著嬰兒,深深地凝視那雙尚未睜開的眼眸。「我不會讓吉野夫人因為生下女兒而遭受更多苦難的。」


珍珠耳將嬰兒交回給助產士。「好好照顧她們母女,我去稟報城主。」狐族女子將雙耳向頭的後方折迭,並將長袍的寬鬆袖子整理好綁緊。在對室外的衛兵打過招呼後,珍珠耳夫人走出門外迎向暴風。


從大名城塞後方的轉角到主通道只需要短短幾步路,然而狂風是如此的猛烈,天空也佈滿了陰沈的、黃灰色的烏云。從大石頭造的欄杆往外俯瞰下方的庭院,珍珠耳 只能看到成千上百的信眾持續著他們的祈禱式,等待著大名的子嗣誕生。永岩城的人民們從前一夜就聚集在一起,但疲勞和暴風雨的來臨使得其中的大部分不得不離 開。她希望她能夠撥出一點時間去告訴這些人民們這個令他們耐心等待這麼久的消息,但是他們離她實在太遠,加上猛烈的風聲使他們根本不可能聽見她的聲音。


守衛中央樓層主要大門的侍衛認出她來,揮手示意她上去。在過去的兩天裡,她已經多次造訪了大名所在的塔頂,即使如此,她仍未跟今田本人交談過。今田的顧問們接受了她的誠意,但他們不能打擾他們的主人,這整個王國的未來仰賴於他的絕對靜養。


當她身後的大門關上後,室外的狂風也被隔絕了,珍珠耳露出耳朵,鬆開了長袍的袖子。她停了一會兒,嗅聞了聞空氣,並將耳朵轉向樓梯間的方向。確認無誤後,她再度將耳朵往後折好,向前方快跑,她的腳步輕盈無比,在她攀登上那似乎永無止盡的階梯時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她穿越許多的朝臣和僕人,但大多數人都太忙了以致於連看她一眼的時間也沒有。他們也不是沒有機會再見到她。她輕易地穿梭在障礙物間,在兵士和陰影間奔馳。必要的話她甚至可以毫不費力地以這種方式跑上一整個禮拜,她在短暫的時間內登上了整個城塞的上層範圍。


她到的地方愈高,所遇到的哨兵就愈多。有兩次她被哨兵命令停止行進並確認身份,但是羊皮紙套子上大名的家徽總能讓她順利通過。幸好哨兵們對一般常見的狐族都十分熟悉,尤其是珍珠耳。他們知道她不具威脅性且帶著與吉野夫人有關的消息前來。


快要到塔頂房間時,珍珠耳放慢了腳步。她理了理儀容,將長袍的皺摺撫平,並希望這次她能夠謁見今田城主本人。


珍珠耳夫人打開了門,小型接待室里布滿了武裝侍衛。她認出了幾位大名最信任的戰士,包括長雄隊長,一位在今田對抗為禍南方的盜賊所進行的第二場戰役揚威的英雄。長雄趨前行了一個正式的禮。
 



[忠將長雄]

「孩子出生了?」


珍珠耳嘴角的觸鬚抽動了一下,她隨即回禮。「寬大的長雄隊長,關於這件事我想讓大人第一個知曉。」


長雄微微笑著。他是一個結實、強韌,有著堅毅的方臉的人。「狐族的小姐,妳認為我是一個愛說長道短的宮廷小丑嗎?」


「我從未如此覺得,先生。但是今田大人是個對事情細節十分挑剔的人。我不想讓他因此事影響你在他心裡的評價。」


長雄甩了甩頭,他身後的哨兵將長槍移開,空出後面的通道。


「傳達妳的信息吧,可敬的珍珠耳夫人。」長雄鞠躬道。「不論如何,我至少比那些宮廷小丑們都要更早知道消息。」


一陣輕微的笑聲在侍衛裡浮現,但隨即在隊長的怒視中消逝。


她回了禮。「感謝你,長雄。我會稟報城主大人在你的戒護下他有多麼安全。」


長雄的臉忽然繃緊起來,珍珠耳感受到一股淡淡的挫折情緒。對她而言,這情緒聞起來像是燒焦的頭髮。


「若是妳能直接與他交談,」長雄低語,「我會感謝妳的美言的。」


珍珠耳猶豫了一會兒,但是長雄早已轉身離開。她的耳朵隨著他的離去旋轉著,然而她不發一語地走進房間內。


在有著廣大四方形空間的房內,只由四角各一的火炬照明。華美的布匹由天花板的橫樑傾洩而下,就像是一大片銀色的蜘蛛絲一般。在朦朧的燈光中,珍珠耳認出了房間中央的三個高大人影中的兩人。
 



[武野將軍]

[水面院密師範]


武野將軍,大名部隊的總指揮官,與他並排站立的一位較年長的、留著白色山羊鬍的法師名叫密,是從法師學院水面院來的。在他們身後看不見臉孔的是一個戴頭巾 的人。從他的傲慢姿勢和有如純淨冰冷雨水的氣味判斷,珍珠耳立刻斷定他是人稱月人─空民的一員。他們站在她和通往大名寢室的通道間,不約而同地轉頭面向 她。


「孩子出生了,」她說道。她是對的:戴著頭巾的人的確是空民,根據一般非正式的瞭解,空民是一群居住在水面院上方的云層裡的奇特天空居民。法師學院和空民 都和大名的王國有著良好的關係。她知道大名非常信賴法師和空民,但她不知道他們兩方竟然會同時出現在此─在這座城塞中防衛最嚴謹的地方。


武野將軍大聲嚷著。「願主公與少主福壽綿延。」


「有更多好消息嗎?珍珠耳小姐,」法師說道。


「我們的王必須絕對靜養。」空民皺起頭巾下的眉頭。


「我帶來更多緊急的消息,空民先生。」珍珠耳假設「他」是男性,但是他的聲音是嘶啞的細語,而且厚重的長袍遮蔽了他的氣味和特徵。「他」也可能是「她」─連月之民自己都很難區辨對方的性別。


「城主千叮萬矚他必須絕對靜養,永原的未來……」


「正躺在她母親的懷抱裡。」珍珠耳的耳朵從頭的一邊伸出。「理所當然的,身為一個父親是否可以暫停他偉大的事業去學著做個,事實上,他已成為一個父親。」在他們詢問過母親的健康情形後,她私自加了這句話。


空民搖了搖頭。「妳的消息要緩一緩。」隨即高傲的揮手,月人轉身不再理會珍珠耳。


狐族女子皺起眉頭,武野拍了拍她的肩膀。


「把消息寫下來,」將軍平靜地說道。「我會用我專用的封印將它封存。它將被視為戰場上的急件。我保證沒人會比主公更早看見裡面的內容。」


珍珠耳開始點頭,她的視線依然停留在月人的背上。在她回話之前,一個聲若洪鐘的有力聲音從房間的遙遠深處傳出。


「帶珍珠耳來見我。」


「是!」武野和法師鞠躬道,並走到珍珠耳夫人的兩旁。月人穩穩地站著,面對著看不見的說話者。


「今田城主,我在此恭敬地……」





[永岩城主今田]

「現在。」永原的統治者有著粗啞宏亮,身經百戰的聲音。他不習慣重複說一樣的話。


月人站在一旁,但並不正眼看珍珠耳夫人,甚至連禮都不行。珍珠耳掃視了穿著長袍的高大人影,爬上另一層階梯。


今田大名在最高處等待著她。這位永原的統治者已經五十歲了,但仍舊像二十五歲一樣地強壯機敏。他將白髮留長,自然地從頭頂垂下,鬍鬚垂過胸前,穿著鑲有許 多紅絲和璀璨寶石的華麗金袍。儘管他似乎心事重重,他仍舊充滿了能夠征服一個小國的活力。數十年來肩負著領導的重擔使他遠比實際年齡更為強壯,歲月的精煉 使他如同大樹一般堅毅。


珍珠耳夫人行禮。「大人,」她開始說道。


今田盤腿坐在離地數吋的平台上,抓起寶劍的柄,將它擱在膝旁。


「妳有消息稟報?」


珍珠耳再度行禮。「大人,您有子嗣了。」


今田大名點了點頭,一種詭異、充滿野性的笑容撕裂了他尖細的臉孔。他用低沈沙啞的嗓音乾笑。「是個女孩。」


珍珠耳停了一下。「是的大人。小姐現今安穩地在吉野夫人身邊熟睡著。」


「小姐?是嗎?但如今這都不重要了。」大名不是不想將雙眼聚焦,就是他已不能再聚焦,明顯的視力已衰退。他站在房間的中央面對著珍珠耳,但是杏仁色的瞳孔像海上無舵的船般游移不定。在昏暗的燈光下,今田的眼珠就像漂浮在臉孔的外面一樣。


大名再度笑了起來,但笑聲中卻顯露出哀嚎與悲嘆,他的笑聲時而激昂、時而滑落,他的拇指在劍柄上不斷動著。


此時,珍珠耳夫人的目光卻分神到大名身後的空間。一座石造的小祭祠被建在遠方牆壁的正對面,原本那裡應該出現淨火明神的祭祠的。但現在大名的守護神唯一的 形像是北方牆上的一張裝飾華美的壁畫,畫中描繪著今田和淨火明神帶領軍隊並肩作戰的情景。今田和淨火明神在敵人面前展露出正氣凜然的憤怒表情。在他們身 後,偉大的日出之神照羅至照亮天際。

現在,新的祭祠是一座其上有著大理石圓柱的方形花崗岩台座。一個粗糙的石製圓盤漂浮在圓柱上數呎高處,在寒風中微微冒煙。石盤表面刻著怪異的形象,一個頭上有角的野獸如腹中胎兒般蜷曲地躺著。  



[遭攫之物]

今田矗立著,猶疑的眼神仍然在臉上迷失著。他拔出寶劍朝向珍珠耳夫人走去,寶劍的劍鋒與地面平行。


「不准看它!」他說。「它是我的!」


珍珠耳嚇得全身發抖。「原諒我,大人。我無意冒犯。」


「我已經被冒犯了,珍珠耳夫人。我是超越妳所能理解的。我的意志在這永原上依舊代表著法律,使我的敵人因之顫慄不已!」


珍珠耳低頭行禮以掩飾她的表情。「願大人您福壽綿延。」她慢慢往上看並且說道,「若可以的話,大人,吉野夫人她……」


「已經生下孩子了,對,對,對。妳剛才說過了,狐族的珍珠耳夫人。但今晚我也創造出了一些東西。我也生了孩子。我是這整個國家的父母。我的孩子就是這強大的部隊,且總有一天他們會登上這世界和下個世界的王位。妳方才注意到我的祭祠變了嗎?」


珍珠耳停頓了一下,被這段對話突如其來甄鉣靬狶x惑。大名並不是在詢問;他正在觀察。


珍珠耳低下頭並行禮。「是的大人,我注意到了。」


「好好記住它的樣子,因為妳再也不會有機會再見到它。它是為永原帶來希望的不朽作品。它是通往我將掌握的未來之通道。它是我神聖王朝和我子民福祉的永恆象徵。」


「這真是太好了,大人。」她從大名身上感到一些奇異的不祥預感。從他的眼神和中人欲嘔的興奮中竄生的壓倒性慾望幾乎要從房間裡奔流出去。


「我會面對更多挑戰,珍珠耳夫人。我以我的生命和為人民所做的一切為賭注。且我會獲勝。」


珍珠耳抬起頭。「大人,恕我斗膽請問……您要戰勝誰呢?」


今田大名猶疑的目光倏地停在珍珠耳身上。「持久的和平,」他說,他的臉龐被瘋狂、歪斜的獰笑撕裂。「法律,需要一個能夠強制執行它的力量來確保。」他游移 的眼神在昏暗的房裡開始慢慢發光。他的嘴角慢慢變寬,露出整排銳利的牙齒。「永遠的興盛。所有可能的世界的最好之物,都將為我後代,以及後代的後代之 物。」今田的聲音仍然低沈沙啞,但他所說的話語在珍珠耳夫人耳中聽起來就像燒開的水壺發出的哨聲一樣尖銳。她的內心開始畏縮,並留意不讓她的不適展露出 來。


「現在,珍珠耳夫人,我鍾愛的永原將永世長存,榮光將永遠不滅。」大名轉身面向大理石柱和漂浮其上的石盤。他大大地張開他的雙手並大聲嘶喊。「看呀!我王國的新神靈!」


珍珠耳站在一旁註視著……大名、祭祠和那刻畫著令人不安的形象的石盤。在北邊的牆上,描繪著大名和神明的壁畫在閃爍的火光下似乎栩栩如生,鮮明的圖案仿若輝煌勝果的再現。


今田大名的手仍然停留在空中。「妳可以走了,珍珠耳夫人。等等我會去看看我另一個孩子。妳不用擔心,雖然我的舉止可能怪異;我的思想也許混亂,我終究還是期望和平的。走吧,珍珠耳夫人。去昭告全世界,不久後一切都將變的更好。」


「是的,大人。」珍珠耳夫人低著頭靜靜地退出房間,直到樓梯的最高一階。當她轉身離去時,不禁又偷看了這古怪場面最後一眼。


大名靜靜地、滿心狂喜地站著。石盤在新的祭祠上漂浮著冒煙。北邊的牆上,淨火明神哭泣著,熱淚滴落冰冷的花崗岩時發出嘶嘶的聲音。


珍珠耳逃下階梯,穿過大名的侍衛們,消逝在房外的暴風中。





第一部 落武者

第一章

[梅澤俊郎]

 


古都的市郊發生了大事。梅澤俊郎遠遠地站在於永岩城邊緣的頹圮建築間穿梭的一幫鼠人之後,由於距離在鼠人視覺和嗅覺可及之外,這些鼠人對他們被跟蹤一事渾然不覺。鼠人善於隱匿他們的行蹤,而梅澤則更善於找出他們的蹤影。


他可以聽見落在隊伍最後兩個鼠人交談所發出的細微低吼。而他們的談話內容告訴他鼠人對他的所在處根本一無所知。


「聞到什麼嗎?」

「沒。」
「聽見什麼嗎?」
「沒。」
「我也是,我們走吧?」
「走吧。」

梅澤聽著他們匆忙趕上其它同伴發出的輕微腳爪聲。在他們偷偷摸摸地穿越瓦礫時,他便算出這些鼠人的數量大約有一打之多。除非他們正在搶劫你的小屋,或是割 斷你的喉嚨,否則在同一時間見到超過3或4名鼠人出現在他們位於竹沼的地盤外的地方真是一件前所未聞的事。身為暴徒或小偷,他們只在具有數量優勢或計劃時 才會有效率的行動。


鼠人會適當地聽從命令,並且會以暴力行為換取金錢─只要有錢,他們願意做任何事。然而,正因如此,梅澤俊郎給予他們很大的行動自由。在日落前見到12名以上的鼠人走在街上代表他們正在幹一件重要的活兒。若是他夠敏銳的話,也許他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分到一杯羹。


梅澤停了幾秒鐘,確定鼠人們已離去之後才繼續跟蹤。他的身材普通,有著中等身高和體型,但他的肌肉強健且柔軟,一舉一動皆展現出力與美的結合。與鼠人們不 同,梅澤無聲無息地行動,小心謹慎地不留下一點蹤跡。他在護身的紅黑色鎖子甲外加上一件煤灰色的外套,臉孔塗上烏漆抹黑的泥巴,他明亮的碧綠色雙眼在微光 中閃耀著。


有人曾告訴他,他的英俊令人難以產生敵意,像個稚氣未脫的男孩子一樣。但這些話只出於那些被他打敗過的人之口,他們試圖解釋自己失敗的原因。此外,到目前為止,他的英俊臉孔從未幫助他逃離險境過。


稍稍出乎意料地,這些鼠人並未朝向南方─遠離大名的城塞,反而往北方而去。這表示他們並不是在搜索永岩城外圍傾頹的城市和村莊,而是在找一件某人所擁有並重視之物。梅澤點了點頭。很好。也許這差事值得一搶。


他又跟蹤了一小時,直到鼠人們偷偷摸摸地穿越荒地。他開始更確定了先前的想法─這些鼠人絕對不是為了搜尋殘破不堪的店面和曾經豐饒的莊園的財物而來到此處。不論他們要去哪?不論他們找的是什麼?一定都比一般的夜間劫掠要有價值的多了。



[囓骨牙]

他也瞥見了囓骨牙,一個以手段卑劣下流聞名於沼澤的鼠人。梅澤曾與囓骨牙一同共事過且多年來一直防備著他,以一名鼠人而言,他可算是智勇雙全了。囓骨牙保 持在隊伍的最前方,領導著其它人。梅澤露出微笑,囓骨牙專做危險的差事,但那一向是值得冒險的。身為一幫之主,囓骨牙的反應也是當梅澤要跳出來分一杯羹時 唯一擔心的事。


在繼續追蹤前,梅澤慢慢地在附近觀望。前方,鼠人們停下來並往一條小巷子的入口處聚集。在所有人消失在小巷子裡之後,囓骨牙和一名不認識的鼠人談話,但很快就演變成爭執。


現場情形如下─他們面對面站著,肩膀縮成一團,露出利牙,尖臉因緊張而扭曲。梅澤聽不清楚他們談話的內容,但片刻之後,囓骨牙拍了拍了另一名鼠人的耳朵,並且將他推進了小巷子。


梅澤對囓骨牙解決這件事的迅速和平靜印象深刻。他也曾僱用過鼠人做一些臨時零工,但從未像這般容易讓他們服從,大多要用威脅、咒罵,偶爾也要給些苦頭他們吃吃。


他等待著囓骨牙檢查完這個區域並帶他的弟兄們進入小巷。若他的經驗無誤,他知道鼠人會儘可能將自己塞滿在小小的區域裡,等著計劃的主事者到來並告訴他們接下來該做的事。


梅澤起身,慢慢地走近小巷子入口。他現在唯一要做的,是在首腦出現前混進鼠幫裡,並對囓骨牙敲竹槓,強迫他用利益換取梅澤不干涉其事的約定……或是還有更好的,梅澤可以尾隨鼠幫其後分一杯羹。從各方面來說,最難的部分就是找尋良機,而這件事早已解決了。


當梅澤接近到可以聽見鼠人刺耳的低聲細語時,他清了清喉嚨。這聲音消失在小巷子的盡頭。梅澤從腰帶上抽出了十手,一次次上下拋弄著把玩,在大步邁入小巷子時吹了一聲口哨。


 



[梅澤的十手]

當第一名鼠人攻擊而來時,梅澤用柄接住了狼牙棒的猛擊。接著這名鼠人用他小而有力的手抓住了梅澤空著的那隻手,然而在他的髒爪劃開梅澤的皮膚之前,落武者若無其事地用十手的末端重擊他的雙眼之間。


第一名鼠人倒下了,梅澤屈膝注視著他。在鼠人眼睛高度的地方,他的十手鉤住了一把骯髒、生鏽的匕首。他輕鬆地扭斷刀刃並將它丟回暗殺者們的中間。第二名鼠人發出喘息聲,跌坐在旁邊。


「住手,囓骨牙,」梅澤小聲地說道。「否則下一個就再也站不起來了。」


「通通不准動!」囓骨牙的聲音像是玻璃摩擦的噪音。其它的鼠人在原地站定,腥紅的雙眼燃燒著怒火。囓骨牙重重走向梅澤並在他尚未完全站起時將這個身型比他大的人推得失去平衡。


「去死吧,蠢梅澤!你會害我們都沒命的。」


「嘿,壞胚子。」囓骨牙看來似乎害怕多於憤怒,所以梅澤對剛剛被推的事也不去計較。他將這個體型比他小的鼠人推開,自顧自的走動。「我們把事情弄得簡單些,你去跟你朋友說。我要加入你們現在在進行的計劃。」


「不行,不行,不行。這樣不好而且你很蠢。滾吧,梅澤。」


梅澤停頓了一下。這並不是典型的鼠人作風。沒有威脅恫嚇、沒有懦弱的牢騷、沒有逃走去聚集援兵。難道囓骨牙決定自己獨吞今晚的收穫嗎?


「做個買賣吧,」梅澤說。「我要這一票的十分之一。不要討價還價。公平分享。」


囓骨牙冷笑。「我們有十五個。加你十六個。你竟然要拿十分之一?」


梅澤微笑著,碧綠色的雙眼閃耀光芒。「我可以殺掉你們之中的一些人來讓人數剛好。或者我發出一些聲音─將警備隊吵醒,大家一拍兩散。」


「別叫條子,」囓骨牙咆哮著。「大買賣,這是秘密。」他的眼神顯得緊張。


「好好考慮一下,」梅澤說。「你和你的弟兄拿十分之九,還是大家什麼都沒有。這是我提供給你的交易。」


「即使是對鼠人來說,這也是個愚蠢的交易,先生。」一個新的聲音傳來,空洞且尖銳。迴響在小巷子和梅澤的耳朵裡。「走開,囓骨牙。我要與這位年輕的實業家好好研究研究。」


鼠人領袖瞪著梅澤,他的表情十分賽。「喔,太好了。我們現在死定了。你、我、我們,全死定了。謝謝你啊,蠢梅澤。」


梅澤轉頭朝向後方聲音的來源處。兩名戴著頭巾、身著長袍的身影從逐漸消逝的陽光中快步走進巷子。他們身材高瘦、肩膀狹窄,有著大而形狀奇特的頭部。他們冰冷空洞的聲音和鼠人的反應彷彿在梅澤俊郎的胃裡塞進一團莫名的恐懼,使他倒盡胃口。


「你一定是這件工作的幕後主使囉?」梅澤故做輕鬆地問。「請容我提供我的─」


「你的人頭嗎?」左邊的身影舉起他細瘦、雪白的手取下頭巾。他蒼白的臉龐小而尖瘦,眉角有著一連串的刺青。他長而下垂的耳朵像纏頭布一樣盤在頭上,並且也有著刺青。頭部和耳朵的刺青紋路就像一個小舞者一般變換移動著。


「如果你獻上你的人頭,我想我們會更容易安排這整件事。少了一個卑賤的落武者對我們來說不痛不癢。是吧,英德?」


梅澤困難地吞了一口口水。這名忍者是空民。難怪囓骨牙會如此焦慮:與他們一起進行工作說有多危險就有多危險,簡直像是在塗滿毒藥的刀口上走路一樣。


第二名戴頭巾的身影從長袍的後面拔出了武士刀並將頭巾往後一拋。這名月人是個武士,一名專業的戰士。他的憤怒沈靜的爆發,而他完全知道手上的刀該怎麼運用。


當空民武士大跨步向前時,梅澤留下一句「後會有期。」然後,他立刻後退,用十手的末端刺進囓骨牙的腿裡,並迅速地將這名尖叫不已的鼠人往後猛拉,踢進鼠幫 的中央,擋在他自己和空民之間,這一連串如行云流水一般流暢的動作在剎那間就發生了。鼠人開始驚慌失措,整條巷子立刻亂成一團,充滿推擠和咒罵。


趁著十手上還沾著囓骨牙的血,梅澤在地上的石磚上快速地寫了一個漢字。


「煙,」他小聲地讀著,將精神和法力灌注在字上,將之實體化。


伴隨著一道明亮的閃光,一縷臭氣衝天的黑煙噴了出來。梅澤抓住另一名鼠人的尾巴將他丟進混亂中。然後他頭也不回地轉身往沼地直奔而去。


他邊跑邊咒罵著自己的倒霉。這些空民要做什麼事?為何他們首先找上鼠人合作?這就像大名的精銳禁衛軍卻去徵召一些缺手斷腳、又聾又盲的瘋子加入一樣。這件事的時效性一定相當急迫,使得他們要到這種廢墟裡跟這些下三濫胡混。


他聽過一些空民的故事,但是他認識的人裡面沒有一個宣稱自己親眼看過空民。空民匿蹤的本事天下無雙─使得他們幾乎是傳說中的種族。就算你做得很好,與他們共事可能的下場仍然難逃一死,只為了他們要殺人滅口。


梅澤快速地閃進另一個轉角,儘可能的在與空民拉開距離時將他的足跡複雜化。他真心希望他們追跡的本事不會跟匿蹤的本事一樣強。


銀光一閃,鐵製的飛鏢倏的釘在梅澤前方的石磚上。梅澤急停下來,目光往上游移。在他被一條有力的手臂鉗住喉嚨並將他拉離地面前,他瞄到一雙黑色的雙趾鞋和一條白晰的腿。


記下來,他心想。他們找人的本事和閃人一樣強。


在呼吸困難的情況下,他的視界邊緣開始變紅,梅澤胡亂地亂抓,想抓住十手。如鋼鐵般的手臂又更夾緊了他的氣管,並開始搖晃他的身子,試圖將他的武器抖落下來。梅澤在嘗試握住十手時撕破了他大腿部位的袍子。十手的尖端在他腿上刻畫下一道憤怒的血痕。


在最後一次搖晃下,十手掉落了。梅澤感覺到他配劍的腰帶被丟在一旁,然後他的臉被迫重重地吻上冰冷的石牆。施加在喉嚨上的壓力消失了,但是同樣的力量將他的頭固定在石牆上。一隻熟練的手搜尋他的身上是否藏著其它武器,接著是一道空洞的細語,「他現在手無寸鐵了。」


空民忍者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謝謝你,英德。將他帶來見我。」


梅澤在被英德粗暴地帶進小巷中間時吃盡了苦頭。月人戰士攫住了梅澤的肘關節並強迫這名落武者將雙手放在背後。


「輕一點,小白臉,」梅澤吼道。他的掙扎直到英德再次將他的頭撞向牆壁才停止,施加在手臂上的壓力一直維持著,他的臉孔因痛苦而抽搐著。空民武士再一次將他拖進小巷的中間,並牢牢地押住他。


月人忍者從天而降,雙腳被小的銀色云朵圍繞。他的臉看來十分平靜,卻又帶點戲謔。他的眼神寬廣而冰冷。「囓骨牙和他的弟兄們逃走了,但是我們很快就會再去拜訪他。在這之前,我要問你這賤民一個問題,而且我只問一次。」


「你能問我歷史問題嗎?這我比較擅長。」


英德用力絞了一下梅澤的肘關節,落武者的表情再度扭曲。


忍者飄得更近一些。「你在這裡做什麼?」


梅澤掙紮了一會兒。「抱歉,剛剛那算是問題嗎?我還沒準備好耶。」


英德絆了一下他的腳,使他撞向牆。在石牆突起處留下了一些血跡。


「他什麼都不會說的,」英德說。「殺了他滅口就是了。」


梅澤呸的朝月人吐了一口血,但卻小心地故意不讓血擊中漂浮的月人。在這種時候不必過度無禮強出頭。「我知道你們不會想惹我的。那樣做對健康不好。」


忍者往後飄回並慢慢升到梅澤上方。「哦?有誰會來保護你呢,卑賤的落武者?哪一尊神明回應了你的禱詞呢?」


梅澤滿口鮮血地微笑。「我自己會保護自己。」


「那你最好快點開始吧。英德,」飄浮在空中的月人開始上升,轉過身去背對著梅澤俊郎,「現在你可以殺了他了。」


出乎梅澤的意料之外,英德在給予他致命一擊前鬆開了他。的確,這名月人戰士有充分的理由信心十足。梅澤手無寸鐵、手臂活動不靈活,他的左臉甚至還腫脹出血。但是在梅澤和鼠人所居住的沼澤社群,自信心摧毀了無數武藝高強的戰士。


梅澤並不嘗試自衛。他的肩膀劇痛,手臂淌著鮮血。他只是面對空民武士站著,減少即將來臨的事實的痛苦,即使月人從後將劍刺進他的體內,結果還是一樣的。


英德的劍是黑暗中閃現的細語。他砍進梅澤的胸膛但卻沒有透背而出,即使強如英德,在那一瞬間他的劍也完全卡住了。


梅澤在大腿受傷處寫下一個漢字。冰冷的灰暗光線反射在他的眼睛和胸口英德的劍插入的地方。落武者微笑著。


「這看起來像是」傷」字。」他往下看了看他的身體,又看了看英德。「不是嗎?」


空民的嘴巴張的大大的,眼神遲滯無光。他的下巴上下開闔,但卻發不出聲音。在他的胸口中央有著一道令人不快的紫色形體,當英德在拔出劍來的時候還試圖用另一隻手抓住這形體。之後,戰士與他的愛刀一同掉落在地上。


幾乎同時,一支銀色的飛鏢射中了梅澤的前額。在他上方,飄浮著的月人倒抽了一口氣。接著他也一樣,從半空中摔落下來,在他的前額,則多了一個完美的小洞。


梅澤快速地拿回武器。兩名空民掙紮著移動,想抓住他的腳踝,但他小心地避開了。他冷靜沉著地繫上腰帶,將武士刀和脅差重新插好,十手入鞘。受到以前的習慣影響,他用腳踢了踢兩個空民,然後開始搜刮他們身上的財物。


他們身上幾乎沒有什麼好拿的。英德在長袍下穿了一件又硬又重的布衣,但從他身上的配刀可以證明他是一名武士,空民的武士通常是很樸素的。他的夥伴也沒有剩下的銀色飛鏢可以拿了,但是他的頸子上戴著一條銀色的徽章。當梅澤正要伸手去拿時,他腳下的空民發出呢喃聲。


一陣微風激起,梅澤千錘百煉的防衛本能頓時起了作用。他立刻往後跳了一步,藍色的光將兩名空民包覆起來。在一陣沙沙聲和光線中,這兩個蒼白的身體消失了。


「不是我要記恨。」他追在消失的月人後方大聲叫喊,「但就在方才,從沼澤來的卑賤落武者跟剛剛繞跑的兩個傲慢自大、油頭粉面的高貴人士結下樑子了。」


也許吧,一個扭曲失真、無形的低語傳來。但是遊戲現在才開始呢。


梅澤困難地吞了一口口水。他擦了擦大腿的血跡,檢查之前被十手劃傷的傷口。將空民的攻擊反彈回去的漢字只在流血的時候生效,而這個較小的傷口已經開始結痂了。他心裡浮現方才九死一生的慘況,他獨自站在廢墟中,對抗著兩名半神級的敵人和他所遇過最有能力的鼠人。


他悄悄地步入陰影中,並且迅速掉頭往沼澤移動。如果有任何地方可以讓他隱密地消失一會兒,那裡就是了。


他的心思狂暴地運轉著,對剛才發生的事抽絲剝繭。他需要他居所裡的一些東西。在離開之前他要好好地籌備一下。但是一旦開始忙這些小事,倒也不失為一個轉換心情、消磨時間的好方法。


如黯影般寂靜,梅澤俊郎悄悄地走出廢墟,沒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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